劳动最光荣

夏宇 · 发表于 2025-5-1 15:47:08

本帖最后由天龙于 2025-5-1 19:34 编辑

　　五月的阳光缓缓漫过窗台，在刚刚擦拭干净的书桌上流淌成河。我望着摆放整齐的笔记本，纸上还沾着新写的墨色。清晨收拾卧室时，特意将散落在地的儿子篮球海报小心抚平，把外甥女遗落的彩色铅笔按色系归进笔筒。
　　原以为只是寻常家务，却在触碰到洁净的桌面时陡然间领悟到：当杂乱的空间被双手梳理妥当，心也跟着有了安稳的落点。
　　此刻倒流香的香气混着桌上的香水味，在温润的空气里轻轻摇晃，像极了生活在劳动后舒展的模样。
　　父母的菜地是刻进我骨血里的劳作诗篇。
　　春分播下的苋菜籽刚冒出两瓣嫩芽时，父亲总爱在暮色里蹲下身，用指腹摩挲泥土的纹路，像在阅读大地的情书。他轻轻拨开嫩芽旁的泥土，仔细查看土壤的湿度，嘴里喃喃自语，似在与土地低语，又似在叮嘱种子快快长大。
　　记得去年深秋，母亲在给白菜扎防寒草绳时，霜花落在她鬓角，却笑说：“多裹几层，冬天炖豆腐才甜。”
　　父母的手掌永远带着泥土的粗粝，却能让每粒种子都找到生长的方向。清晨时分的锄头是平仄，带月归的背篓是韵脚，连菜地边野菊的开合，都暗合着二十四节气的节拍。
　　陶渊明笔下的“理荒秽”，在我眼里从来不是苦役，而是父母与土地最质朴的契约：你埋下汗水，它回赠收成；你认真侍弄，它报以温热。
　　在医院里，我见过太多被汗水浸透却依然闪耀的白大褂。
　　今春某个乍暖还寒的上午，针灸推拿康复科的技师正单膝半跪在地上，教一位中风患者练习抓握。他的白大褂膝盖处沾满尘埃，手指却像灵巧的鱼，在患者僵硬的指缝间轻轻拨动：“慢慢来，我们每天多握半分钟。”
　　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漏进来，在他微秃的额角镀上金边，照见病历本上密密麻麻的康复计划——那些被反复圈画的日期，那些标注着“患者首次自主进食”的红笔字，何尝不是另一种《春耕秋收》？就像病房里永不熄灭的监护仪微光，医护人员的劳动从不在聚光灯下，却在每个需要托举生命的时刻，成为最温暖的支撑。
　　家里的两个小身影，总在不经意间演绎着劳动的另一种模样。
　　儿子趴在地板上研究篮球战术图时，阳光穿过他汗湿的发梢，在纸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外甥女对着镜子练习系红领巾，指尖在布料上反复摩挲，直到褶皱全部熨帖。
　　他们未必懂得“劳动光荣”的深意，却在为一个进球反复练习折返跑时，在为了让作业更工整而重写三遍时，悄然学会了用耐心与坚持丈量成长的距离。就像父母菜地边的蒲公英，种子随风飘散时看似轻盈，却早已在土壤里埋下了倔强的芽。
　　午后在写这篇散文时，音乐声、键盘声与后院父母翻整菜地的锄头声应和着。
　　忽然想起上个月在中医经典科的场景：护士正为一位寒湿痹阻的患者施行督脉灸。她身姿轻盈地弯着腰站在治疗床旁，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眼前的患者。她的指尖如灵动的春燕，将切得齐整的生姜片沿着患者脊柱依次铺展，每一片生姜都摆放得恰到好处，姜的辛辣混着体温蒸腾，在暖黄的灯光下织成一层如梦如幻的薄纱。
　　“稍微有点烫就告诉我。”她轻声叮嘱着，声音里满是关切与温柔，继而用镊子夹起艾绒，小心翼翼地细细堆叠成规整的长柱，火星在艾绒顶端明灭的刹那，整间屋子忽然漫起细密的暖，那暖仿佛能驱散患者身体里的寒湿，也能温暖每一个在场人的心。
　　这些浸透在治疗患者时的专注，这些藏在艾灸烟雾里的温柔，与父母掌心的老茧、孩子膝盖的疤痕，原是同一种质地的光荣——它从不高悬在荣誉榜上，而是流淌在每个认真活着的瞬间，是母亲熬汤时搅动的木勺，是医生听诊时贴近的耳郭，是我们把生活酿成诗的勇气。
　　小作即将写完的时候，我听到几声“爸爸，开门。”“舅舅，弟弟的自行车坏了。”
　　我下楼打开门，儿子推着自行车进来。待我关好门，正准备查看车子故障时，却见儿子已蹲在院子里给自行车上链条。而此时，外甥女已经在帮母亲给兰花浇水，水珠从叶片滚落，在暖阳里闪着光。
　　劳动，从来不是某个特定的仪式，它是父亲给菜地搭竹篱笆时的木屑香，是护士配药时反复核对的沙沙声，是孩子擦完汗继续练习的背影。
　　当我们弯下腰去，用双手触碰生活的肌理，便会懂得：这世间最动人的光荣，早已写进每个踏实的当下——是土地对耕耘者的回应，是生命对守护者的礼赞，是我们与世界相遇时，掌心传来的温热的、真实的震颤。
　　倒流香已燃尽，院内的兰花在风里轻轻颔首。我知道，下一场劳动正等在生活的褶皱里：可能是为康复患者拍摄一段笑脸视频，可能是给父母的菜地添几垄新苗，也可能是帮孩子修补划破的练习本。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劳动，如同点点繁星，汇聚成生活的璀璨星河。它们带着体温的琐碎，终将在时光里慢慢沉淀，让我们明白：所谓光荣，从来不是遥不可及的勋章，而是每个认真劳作的时刻，我们与生活彼此成就的温柔证据。
　　劳动，是生活中最质朴却又最动人的旋律。它穿梭在岁月的长河里，隐匿于日常的琐碎中，却又以独特的方式奏响一曲曲光荣的乐章。它是我们与世界相拥的最温暖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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