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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月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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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
本帖最后由 楚仪 于 2025-5-13 22:10 编辑

    这两年肖副老得很快,去年年底见着他时吓我一跳,人瘦成一把骨头,原本黑红发亮的脸变作一张焦黄干枯满是褶皱的面皮,像极了染上病虫害的果子,随时可能烂掉。
    应该是病痛的折磨让他衰老加剧的吧。前两年他得了尿毒症,每周都来县人民医院做透析。他说这样才能将血里的杂质滤掉,他的肾是打了一次结石后坏的事,早知道就不打了。我安慰他,有人患尿毒症做了十几年透析也活得上好,莫担心。他说他七十八了,到这年纪死也死得了。
    我不太想听他提及死这个字,不希望自己身边这些长辈就这么一个个消失不见了,那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就越来越小。这些年每回一次村里,都觉得村子变化得有些离谱,那些曾经熟悉的在田里干活的人、端着饭碗看着来往过客的人、赶着一群群鸭子下河的人都不见了,人越来越少,村子越来越空,即使是开着大太阳,也感觉到村子的清冷和孤寂。
   “年轻的都去外面打工了,房子倒是竖了好多新的。我家也正在竖屋,他们三兄弟打伙搞,搞三层……”
    他是听说我换了单位才赶着来看我的,原本我应常去看望他,可近两年生活和工作折腾得我够呛,人到中年的力不从心常让我感到焦虑,也就无㗇去顾及其他。他来看我,我才猛然觉得自己应该常联系和关顾这些一直都关心关注着我的长辈们。
   肖副和我婆家一个村,两家相距不过里把路,他家上一辈和婆家爷爷那辈就非常要好了,按理我该唤他肖叔。因他在乡政府当过副乡长,我也习惯跟着人们叫他肖副。
他是个很有才的人,祖上是官宦之家,到爷爷那辈家道已败落得支撑不下去,举家迁至山下村,爷爷做了教书先生聊以糊口,爷爷的满腹经伦和一手好字吸引十里八乡的孩子来门下学习。到了他爹那辈,文脉延续。只是他爹觉着当教书先生太拮据,不足以养活那一大家子人,彼时他有三兄弟四个姐姐,连带两位年迈的老人,那点薪资实在难经营这么大一个家,他爹就拜师学了道人,依他爹的聪明灵性,把道人也做得如鱼得水,没多久就远近闻名,看地、做香火等都缺不了他,他爹的道人弟子甚至比他爷爷的弟子更多。
    肖副三兄弟一样承继了家族的优良基因,老大子承父业做了道师,弟弟当了老师,肖副进了乡政府。以他的才华,其实更适合去文化局,除了一手好字,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乡里一搞活动他的二胡准先出场,拉完二胡又在人们的起哄中唱上一段智取威虎山选段,他五官开阔大气,身材又高,唱念做打起来,俨然是有勇有谋、嫉恶如仇的杨子荣,台下的男人女人使劲拍掌叫好。人出挑了,或多或少惹出一些闲话来,无外乎是农村人眼中那些男女关系的话题,男人不在乎也不怕这些闲话,肖副是男人,内心里反倒渴盼那些一见钟情或是日久生情的爱情故事在自己身上变现,可这些故事对他却只能是传说。
    还未进乡政府在家务农的艰难年辰,他爹为21岁的他张罗了一位邻村的女子结了婚,女子没什么文化,与他的思想与爱好格格不入,婚后这种落差越来越大,他觉得内心深处总是空落落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猛拉二胡,企图用音乐填满那空的地方。他最爱拉xiazi阿炳的《二泉映月》,乡间的风和空气将二胡声拉得很远很长,植物们不仅吸收二氧化碳产生光合作用,同时也吸收这缠绵的音乐,又释放氧气和一些忧愁,乡间充实着这声音,不懂音乐的乡人们听得心里起起伏伏。乡邻就说,肖副,你的二胡拉是拉得好,就是人听了心里不大快活,搞点喜庆的罗。肖副笑笑,到了晚上二胡拉得更呜咽。
    那女子就是李婶婶,嫁过来后成了一个任劳任怨的农家妇人,她每日都近距离的听那曲二泉映月,却丝毫影响不了她的情绪,反而暗暗喜欢和崇拜丈夫,无条件地对他好。除了洗衣做饭伺候他,还要摊猪养狗生孩子,田里地里的活也包揽了。她为他生了三个儿子。可他却很吝啬对她的只字片语,偶而为家事商量,也象石头一般硬生生投掷出来,李婶婶从不反驳,都听他的已然成了习惯。
    我同情李婶婶,也同情肖副,中国式的婚姻不是被孩子牢牢锁住,就是畏惧传统的婚姻观宁可同床异梦苟且而存。
    三十六岁本命年,都说不死也要脱层皮,肖副这一年不仅脱了层皮,甚至丢了半条命。
    一位民办老师拿走了他的心,我没见过她,但听说头发很长,总是拖着条大辫子,走起路来辫子在屁股上一掸一掸,勾起各种骚动的眼光与yu望。人无心不可活,没有了心的肖副常带着他的二胡来守候他的心,民办老师听得懂他的二胡,一个眼神就能安抚好他的心。那些嫉妒、恶意的眼光没多久就酝酿出许多龌龊与奇皅的事非,看似只是暗地里的风起云涌,不怀好意之人找准时机添油加醋地将风吹到李婶婶的耳朵里。凭女人的第六感,李婶婶早就感知丈夫的不对劲,在家时的魂不守舍与每次回来后发光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她心想这人怎么一回来就象死人样,一出去就活了。知道丈夫在外做的好事后,她没有吵闹和质问丈夫,蒙着被子哭了一晚上。她实在难以忍受这种醋意与痛苦,绝不容许自己的东西成为别人的,况且他还是三个儿子的爹,她得把他彻底的要回来。次日,等肖副上班后,她舞着刀就去了学校,平时不讲多话、百依百顺的她已经疯魔,闯进课堂指着民办老师大骂,没上过几天学的她此刻言语丰富程度让人始料不及,恶毒得能药死半条街的老鼠。民办老师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她哪见过这阵仗。她也是个倒霉的人,丈夫王老师去年患病死了,学校照顾他进来当了民办教师。当时是肖副处理的这事,她对肖副满怀感激。后来慢慢走了心连她自己也搞不清,她没想过要上天成全他们,他可有三个儿子。他们只是每天见面聊天,拉二胡,甚至连手都没摸一下,她没想破坏他那表面和美的家,她还劝过他少来这里。事情终还是爆发了,等肖副赶到现场,两个女人的战争已然结束,老师们围着李婶婶劝解着,好事的伺机传播事非,肖副涨红脸X着李婶婶回家,李婶婶此刻天不怕地不怕,又大哭起来,竟一口气跑到乡政府告状,骂肖副是陈世美,如果领导不管这事她就死在当场,一向温顺的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那年组织上原本考察肖副准备调他去县里,因为这事就泡了汤,还背了个处分。民办老师也被调离到别的乡教书。
     肖副那年死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怎么复阳的也不知道,大概认清了生活的本相就看开了吧。
     他的毛笔字和他弟弟相比,多了些刚毅和洒脱,难能可贵的是他在父辈道师文化的熏陶下,对做香火、看地、看黄道吉日熟络得象认真学了无数年,因在体制内,这是绝不能显山露水的。退休后,他正式地过了香水,认认真真做起道师来。凭着他的聪明睿智,又能帮人拿个主意,很快就有了名气,家里有白事首先想到请肖副掌教。做道人是个经常熬夜的职业,这份薪资也不是轻松得的。他有高血压,不能劳累,患上尿毒症多半与此有关。
    说到肖副与我的渊源,还得从我和老李的婚姻说起。我一个单位上的看上老李这么个农民有许多人想不通,劝的人多,嫉妒说老李坏话的人不少,真正祝福的人却只有肖副。他和老李说我是这天底下最善良的妹子,人漂亮有单位却不嫌弃农民身份,不嫌家庭条件差,这份爱情的真挚值得尊重,这样的好女人到哪去找。他替老李高兴,但一定要记情,一辈子对她好,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他。每次看到我,肖副总是笑咪咪的问寒问暖,有时还着李婶婶送些鸡蛋和蔬菜到我单位,或者要我去家里吃饭,他家两栋木屋,去得多了每个角落我都有了印象。结婚时,听说老李的彩礼没着落,不等开口,他便亲自送上门,说别急,有钱了再还,公爹感动得连连称谢。几十年里,但凡我们夫妻闹个矛盾什么,他要知道了定会先数落老李,再来劝解我,俨然一个宠着女儿的慈父。我对他和李婶婶都很尊敬,我倒希望他们夫妻也能帖得近些,但我知道肖副一直守着心里的白月光。人真的很奇怪,精神同频的两人在一块才能产生愉悦感。我理解肖副,同情李婶婶。
   这次是同事告诉我在人民医院看见肖副,说病床上的他看起来很严重,满口胡话,连人都不认得了。我赶忙打电话过去,无人接听。第二天又一直打,还是没人接,第三天终于打通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肖副你还好吗?住院了也不告诉我?”
    “那有什么说的,反正现在是病壳壳,每个星期都要透析,只不过这次严重点。”
     “我来看看你,陪你说说话。”
     “我今天下午就出院了。你工作忙,就不要来。”
    不容他拒绝,我坚持要接他出院送他回家。接他时才知道李婶婶也在住院,三个儿子两个科室分头跑。
   “你李婶也住了个把星期了,就是咳,做了ct有阴影,又取了痰检,还没出结果,但愿没得什么大问题才好。”从他口里说出的李婶很软,充满关怀与温暖,
   他的样子比去年更难看,身材有些佝偻,象矮了许多,脸象裱了层黄纸,黑黑的老年斑在那黄纸上形成一副对垒的棋局,无论输赢都将极其惨烈。他的儿子们说了许多非常感谢我的话,说接出院本是他们的责任,抱怨他爹不该麻烦我,非常不好意思。我说,我为什么不能来接他出院呢,你们太不把我当自己人,何况肖副对我这么好。
    肖副的黄脸笑咪咪的,只是没有了以前的阳光,我知道他喜欢我来接他,心里很舒服。
    “盘子打大点,不怕,倒……倒.”他指挥我倒车时声音很雄棒,给我一份极大的支撑,我心里一乐,安定了些。
    半小时后到了他的家,这里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一栋三层的小洋楼替代了两栋老木房子,院子里全用水泥淌了地,很宽,可容三四台车辆进入。一条狗热情地甩着尾巴朝他奔跑而来,我说它会咬人么?
   “是条傻卵,从不叫人,哪个都摸得到,莫怕。” 他讲狗的时侯眼里全是笑,那一刻我想起他年轻的样子,还有那两栋有些年份的木楼。
    “唉,你李婶不在家,我现在一点都不习惯,但愿检查 没事,唉……。”这一刻他眼里闪出许多挂念和担忧。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暖暖的潮潮的,逐渐升腾起一股雾气。
     这时也不过五点半,天上竟隐隐地现出一弯白白的月亮,泛着浅浅的光,与夕阳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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