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絮语（组诗）

积健为雄

植物絮语（组诗）
文/赵华奎

1.蒲公英

风起时，我一个人在乡野上行走
飘忽的身影轻如雀羽
又像一株忘记身份的蒲公英
背叛了土地

那么多草木都怀有虔诚之心
遵从季节的安排，从容活着或者死去
我也愿接受秋风的指令
往更远处飞，被落叶绊住的是思绪

向西是一片高冈，安放着先辈的灵魂
当我小心走近
会看见一些蒲公英守在坟茔里
白了头
有的在怀思灰烬，有的在张望云朵

2.水草

耽于暖春，耽于一片清静的湿地
那么多水草
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时光绝不甘心被囚禁，耽于缓行
又或循着水的思路
浸润每个日子，用来归纳人的一生

众多野鸟住进来
围绕它们青睐的物事，谈出了澈爱

烟火向浓，急着要往云里攀升
有人招呼水草上岸，加入火焰的联欢

3.棉花

风在旱地里徐行，从棉花的兴衰史里
追踪时间逃离的路径

到了棉花开口时
她们托着纯粹的白，学娘的口吻絮语
我从中听出了土地的心声

有些叶子守着残缺的绿，告慰秋日
稀零的青棉桃
像不争气的孩子，辜负了娘的期许

一群着深色布衣的人在田间采棉
被我看成一粒粒文字，在纸上爬行

棉枝交出的烟火，在乡村里翩然起舞
把人间之暖拢于怀中
是一株棉花最朴素的念头，也是归宿

4.昙花

昙花在黑夜的银屏上现出惊世之美
她们爱着这世界
何其隐秘且短暂，似乎比我们更精彩

她们悄无声息，用心尖捧着露水
要给夏日一个清凉的暗示
月光下
我和你一起走过仙人掌们的集散地

我们回到庭前说着昙花
把一瞬说成了一生
把一念说成了永恒

5.向日葵

向日葵有显赫的身世
我有一本厚族谱，记载着朴素的姓氏

在曹湖村，爹娘守着的这片领地
草木那么葱郁
向日葵早就动了揭竿而起的决心

艳阳盘空，让一个仲夏正午起了睡意
我是一户人家最顽皮的孩子
在葵花丛中匍匐，捕捉蛰伏的光阴

当我起身，看见大片金黄淹没了村子
爹娘倚在门槛边打盹
是不是在畅想一桩更长远的农事

6.麦苗

青嫩的麦苗在地里倾泻着春意
被田间守望的人，收藏进一句谚语

阡陌纵横
留有一个人心头挥之不去的烟尘
有了父亲的授意
春风在丈量乡野，野水冒犯了麦地

把麦收之事提上日程，是春天的预案
父亲也在酝酿
从他的目光里
我似乎看到了针尖似的麦芒

7.紫薯

它把孤独藏于内心，温厚的泥土
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角落
我将目光伸向秋日喜忧参半的预产期

抵达土地分娩时节
铁锹在不断深入，记忆被层层掘开
一只只紫薯像初世的婴童
赤条条地跳出地面

这些荒诞的动词，快如菜刀
却斩不断故乡缠绵的炊烟和流水
让更多往事
依次走进了农家菜谱

但若你切开它们鼓胀的身子
就将供出一腔绛紫
能不能用来粉饰那个清贫的人世
2025.06.03

一默先生

编者按：《植物絮语》以七种植物的生命切片为经纬，编织出一幅兼具泥土气息与形上思考的诗意地图。诗人以草木为笔，蘸取晨露与月色，在蒲公英的白发里写乡愁，在棉花的柔软中藏炽热，让昙花一瞬照见永恒，令紫薯的沉默发出惊雷。

这些诗作拒绝将植物简化为风景的装饰，而是赋予其疼痛、欢愉与尊严——水草耽于暖春的慵懒，麦苗挺起针尖般的倔强，向日葵以金黄淹没村庄的狂想，无不彰显着草木与人类命运的隐秘共鸣。诗人以近乎植物学的精确观察（如紫薯"暗红的胎记"），完成对农耕文明的诗学重构；又用现代诗的隐喻张力（如"被月光漂白的诺言"），让一株棉花、一朵昙花成为存在的寓言。

组诗中可见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恬淡，亦暗藏里尔克"玫瑰纯粹的矛盾"式的哲思，但最终生长出独属于汉语新诗的抒情肌理：那些从土地里升腾的意象，既带着炊烟的温度，又闪烁星光的冷峻。在此，草木的每一次摇曳都是心灵的独白，而诗人的笔触，正将大地的絮语译作人间的情书。

一默先生

这组以植物为载体的现代诗，通过蒲公英、水草、棉花、昙花、向日葵、麦苗、紫薯七种植物的意象，构建了一个兼具乡土气息与哲学深度的诗意世界。诗人以草木为镜，映照出对生命、时间、土地与人间烟火的沉思，语言细腻而富有张力，意象鲜活且充满隐喻。

1. 主题：植物的生命叙事与人性投射
组诗中的每一种植物都被赋予独特的生命姿态和情感内核：蒲公英 象征漂泊与归宿，在"白了头"的坟茔守望中，完成对家族记忆的追溯；水草 在"耽于暖春"的静谧中，暗喻人面对时光流逝的无奈与妥协；棉花 以"托着纯粹的白"的母性形象，成为土地与劳作的抒情载体；昙花 的"惊世之美"与"隐秘短暂"，反衬人类对永恒的执念；向日葵 的"揭竿而起"和"淹没村子"的金黄，书写乡土生命的蓬勃与代际传承；麦苗 与父亲的关联，将农耕文明的坚韧注入"针尖似的麦芒"；紫薯 以"初世的婴童"之姿，揭示土地孕育的疼痛与希望。植物不再是被凝视的客体，而是具有主体性的生命叙事者，与人的命运形成互文。

2. 艺术手法：意象的叠加与语言的淬炼

意象群构建 ：诗中"风""土地""烟火""月光"等自然意象反复出现，形成绵密的象征网络。如《蒲公英》中"风—落叶—坟茔—云朵"的意象链，串联起漂泊、死亡与超越的哲思。动词的活性化 ：诗人善用动态动词激活静态意象。如《水草》中"耽于""循着""攀升"，赋予植物以人的意志；《紫薯》中"跳出""斩断""粉饰"，将农耕动作转化为荒诞而诗意的存在。时空折叠 ：植物成为时空的节点。《昙花》里"一瞬说成了一生"，《向日葵》中"捕捉蛰伏的光阴"，均以草木为媒介压缩时间，凸显生命的刹那与永恒。

3. 情感内核：乡土眷恋与存在之思

组诗扎根乡土，却超越田园牧歌的单一情感：土地伦理 ：棉花"朴素的念头"、麦苗"父亲的授意"、紫薯"故乡的炊烟"，展现人与土地的血脉羁绊；生命悖论 ：蒲公英的"背叛"与"白头"、昙花的"短暂"与"永恒"、向日葵的"顽皮"与"淹没"，揭示生存的辩证性；隐痛与温情 ：诗中既有"灰烬""残缺""清贫"的冷峻，也有"澈爱""期许""翩然起舞"的暖意，形成情感的张力。

4. 结构特色：组诗的复调性

七首诗独立成章又彼此呼应：空间维度 ：从乡野（蒲公英）到湿地（水草），从旱地（棉花）到庭院（昙花），构建立体的自然地理；时间维度 ：贯穿春（麦苗）、夏（向日葵）、秋（棉花、紫薯）的季节循环，暗合农耕文明的时序逻辑；生命阶段 ：以植物的生长（萌芽、绽放、凋零）隐喻人类从童年（向日葵）、壮年（棉花）到暮年（蒲公英）的历程。


这组诗的成功在于：将植物学观察升华为生命诗学，草木的"絮语"实为诗人的心语；以微小之物承载宏大命题（如《紫薯》对"清贫人世"的诘问）；语言上平衡了乡土口语的质朴与现代诗的凝练，如"被落叶绊住的是思绪""一株棉花最朴素的念头"。组诗如一幅草木版的《清明上河图》，以植物的名义，记录土地的血脉、人世的温度与存在的荒诞。在蒲公英的飘零与棉花的坚守之间，诗人完成了对生命意义的诗性勘探——"把一瞬说成了一生，把一念说成了永恒"（《昙花》）。

积健为雄

一默先生 发表于 2025-6-3 23:39
编者按：《植物絮语》以七种植物的生命切片为经纬，编织出一幅兼具泥土气息与形上思考的诗意地图。诗人以草 ...

谢谢一默老师批阅和解读，问好，敬茶！

积健为雄

一默先生 发表于 2025-6-3 23:42
这组以植物为载体的现代诗，通过蒲公英、水草、棉花、昙花、向日葵、麦苗、紫薯七种植物的意象，构建了一个 ...

再次感谢老师如此细心地解读，收藏了

一默先生

积健为雄 发表于 2025-6-4 10:13
再次感谢老师如此细心地解读，收藏了

水平有限，一家之言，不知解读是否满意，

清秋丽影

七种植物

清秋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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