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尔罕 于 2025-6-7 22:30 编辑
编者按:东湖岸边人的《考场外的等待》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高考家长在校门外的守望,展现了父母对子女的深情与期待。文章从细雨中的静谧场景到家长们的默默守护,再到对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期许,情感真挚,意境深远。通过生动的细节和深刻的情感表达,文章展现了考场外等待的不仅是父母,更是一个文明对未来的郑重托付,是一篇充满温情与力量的佳作。
考场外的等待
细雨织就蝉翼般的薄纱,将武汉市东湖中学门前笼罩得朦胧而静谧。高考开考已逾一小时,校门外却悄然立起一片肃默的森林——伞沿挨着伞沿,如密植的菌菇群在灰蒙天地间生长。有人蜷坐在遮阳棚下的塑料凳上,膝盖抵着膝盖;有人仄身缩在高楼屋檐下不足两尺宽的干燥带,鞋尖几乎探入雨帘。几位白发老者拄着伞柄,虬结的手背青筋如盘根错节的老树根,浑浊却执着的目光穿透雨幕,像系泊船只的缆绳,牢牢缚在紧闭的校伸缩门的门把上。这凝固的凝望突然拨动我心弦——二十三年前,我和妻子也曾在七月流火里,化作被汗水腌渍的两尊石像,守着考场铁栏望眼欲穿。
在那片静默森林里涌动的暗潮中,我发现:一把藏青色大伞不动声色向旁平移三十公分,伞骨划出的弧线恰好罩住没带雨具的中年男人右肩,一声被雨丝揉碎的"谢谢"在伞下漾开;角落空置的塑料凳被鞋底无声推给踟蹰的妇人,凳脚在水洼里碾出一圈涟漪;保温杯盖拧开的轻响中,热气裹着茉莉花香氤氲开来,递杯的手与接杯的手在雨丝间完成一场温热的传递。这些未着一言的互助,是焦灼土壤里拱出的嫩芽,顶破坚硬的地表,漏下寸许春光。
眼前的景象,使我记忆的闸门在雨点击打声中轰然洞开。2002年武汉的盛夏真如炼狱,柏油路面腾起的热浪能将蝉鸣灼焦。此刻校门外的等待,何尝不是华夏重教之魂在市井巷陌的具象化呈现?——那是一种沉默的托举姿态。记得当年考室没有空调,孩子考后说,监考老师悄悄在考室里摆了几盆碎冰,冰晶在铁皮盆里簌簌融化,只为给奋笔疾书的少年们额头降半度暑气。而我们这些家长,在校门旁围墙根寻着树荫,汗珠顺着眉骨滑进眼睛,咸涩得睁不开眼。没有智能手机刷屏,没有即时通讯软件报平安,唯有汗水在水泥地洇出深色斑点,在文化衫上绘就不规则的地图,那是三天"高烤"里,父母用血肉之躯承接命运炙烤的印记。我们像沙漠里的胡杨根须,在灼热的地表下拼命汲取微凉,只为托举枝头尚未灌浆的穗子。偶尔交换的半把蒲扇,几句关于考场风扇转速的絮语,便是彼时的清凉剂。
此刻雨丝斜斜织着,东湖中学校门外的伞阵仿佛在无声膨胀,雨点击打伞面的鼓点,与记忆中汗水砸落水泥地的节拍奇妙重合。二十三年光阴流转,时令从"七月流火"切换至"六月梅雨",但父母以生命为祭台、奉光阴为牺牲的守望姿态,始终未改。这片不足半亩的方寸之地,早已成为民族情感的经纬原点——无论酷暑严寒,总有人在此站成灯塔,目光如探照灯,为即将远航的舟楫照亮最初的航道。这何止是父母的等待?分明是一个文明对未来的郑重托孤!考场内笔走龙蛇的沙沙声,是新竹拔节的脆响;考场外数万双望眼,是大地托举青苗的凝视;更远处,是整个国家屏息的心跳,等待新麦抽穗,撑起明日的晴空。
午间归家后,我的心仍悬在雨幕中的身影上。突然"叮咚"一声,手机跳出橙色暴雨预警——雷电与狂风正裹挟着滂沱大雨,如黑海怒涛般扑向城市。筷子"当啷"落在碗沿,眼前又浮现那几位在屋檐下缩成虾状的白发老人:午后的狂风会掀翻他们的伞吗?这念头像根银针,猝然扎得喉间发紧。
但我深知,再狂暴的风雨也撼不动这用血肉浇筑的堤坝。当年我们在酷暑里守望,今日他们在风雨中伫立,守护的意志早已超越气象的暴虐。看那校门之外,父母们用脊背围成的屏障,恰似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千年忧思,在现世落成平凡的神迹——以单薄之躯为盾,为稚嫩生命抵挡天地间所有无常。这沉默的伫立,是古老血脉对未来的契约,在每一场风雨中默默履约。
窗外的雨果然如万马奔腾,天空沉作青铁色。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东湖中学门外的身影在雨幕中愈发坚实:湿透的衬衫紧贴脊梁,勾勒出弓起的弧度;苍老的手指将伞柄攥出青白,伞骨在狂风中绷成满弓——这哪里是人的姿态,分明是大地本身,在风雨里守护种子的庄严仪式。
考场外的等待,是生命对生命的密语传递,是今日对明日的盖章契约,更是文明根系对新苗的无声誓约。这人间至深的守望从不需言语宣示,当惊雷在考场上空炸响时,真正的回响早已在千万血脉里奔涌,最终凝成支撑文明穹顶的基座,沉默而永恒。
这雨中的等待终将结晶为晨露,在黎明折射整个民族的期冀:考场里每笔落下的声响,都是种子顶破岩层的脆响;考场外每双被雨水模糊的眼睛,都在见证一个古老文明如何以千年耐心,等待新枝刺破雨幕,直指苍穹。正如张桂梅校长所言:"我们所做的一切,也许就如冬天的阳光,在一些人倍感寒冷时,给她们带来了温暖和希望。"而这考场外穿透风雨的凝望,正是文明长河里不熄的薪火——一代人用身躯筑起挡风墙,只为让下一代擎着火种,走向更辽阔的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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