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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大妈住的工厂生活区，是东城区里最大的生活区，也是“老字号”生活区。就在距生活区3公里之遥，最近闹出了一场大动静。 这几年城市到处大搞开发，搞得轰轰烈烈的。本市出的报纸上说，就在东城区牛背山建起了一座2百88亩地的游览性墓园。这消息早就像风一样到处传开了，住在市区的人都到这里探个究竟了。 那改做了游览性墓园的牛背山，姚大妈早年曾经听说过。早先这里是一块寸草不生，鸟不拉屎的荒地，没谁对这里有丝毫的兴趣。 也就是在顶前年的春季，市里几个部门联手一挥，拉来一只外地的施工队，经过劈山移土之后，旧貌变了新颜。这里种上了各式花花草草，还盖上了亭台游廊茅舍，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游玩的景观。 从传闻中得知消息后，姚大妈拍起了巴掌乐呵呵笑了，完全忘了儿女的那些叮嘱，一门心思就想去探个究竟。只是眼下还没开通公交车线路，走路要花大半天来回的功夫，那样太累人实在玩不起。 这自然生活区里没什么人有耐心跑去看，只是在嘴里热闹了几句完事。没想到，今年春上从墓园那边派来一辆大巴士车，高大洋气，叫什么观光车，放着低姿态却理直气壮地开到社区家门口来了。 姚大妈说起来也是花甲了，可是跟同龄的大妈比起来，看去却不怎么显老，还有些讲时尚的样子。她得空就去小广场那，要不单独玩玩舞剑，要不和一伙大妈跳跳扇子舞，走在外面还有些回头率。 让人更羡慕得流口水的是，姚大妈的一儿一女，都相当有出息。儿子早年去了北京闯荡，听说现在到某机构任职，相当于处级干部。女儿在省城某机关搞财会，收入也可观，一家人买了房生活在省会。 姚大妈的老伴是大厂退休工人，虽然工作没当个一官半职，可每月拿得到3800元退休金。在这座名不见经传的三线城市，就平常日常花销而言，姚大妈她老伴的那份退休金已是很满足需求了。 她这把年纪能享上清福的，在姚大妈出嫁的村子可是屈指可数。邻居们要是说起她家的儿女，和那些不那么孝敬的子女来相比，他们虽然难得回来看上一趟，但对爹妈的那份孝顺也算是很到家的了。 你只看那上门送货的快递员，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姚大妈家就会收到不少寄来的保健品。楼房的邻居们瞧在眼里，心痒痒得不行。姚大妈村里的乡亲提起她家里来，也是一口地赞叹，好是羡慕。 姚大妈和她老伴倒做平常事儿看待，从不在他人面前炫耀。姚大妈的心里头更是别扭得很，像是在心口上塞了只青蛙，扑通乱跳。 那天的早上，按照昨傍晚说好的约定，出发前姚大妈得叫声仇大妈了。走到她家门前停住脚，姚大妈把房门拍得“咚咚”直响，叫道，仇大妈，这就走吧，晚了就没车子坐了！ 在昨天傍晚时分，姚大妈和楼下邻居仇大妈打算跳广场舞，突然她的老人机“滴滴”地叫了。电话里说，郊区乡村的姑妈去世了。姚大妈不由一阵难受和一股酸涩，决定明早赶过去参加那场追悼会。 仇大妈听了姚大妈这么一说，说要陪着一起去一趟。姑妈曾免费治好她家儿子的疳积，她忘不了姑妈的这份恩。 姚大妈叫喊着拍了好几下，铁做的门才缓缓打开了。开门的是个满脸哀伤的小伙，一见面就扑在了她的身上，哭丧着脸说，大妈，我妈妈在昨夜里突然发病去世了！ 啥？去去世了？姚大妈顿时浑身一震，像被谁突然抽了她一鞭子。仇大妈平日瞧着好好的，很少感冒咳嗽，咋说走就一下走掉了呢？唉哟，老天爷！难道你和阎王爷一伙吗？ 姚大妈痛苦地抽动着脸，伸手把仇大妈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那儿子抽泣地告诉说，他只有6天的往返假，守到早上，被换回家休息陪老爹，他老婆刚去了太平间的吊唁厅守灵。 姚大妈放了搂抱拍拍那儿子身背，关心地对他说，孩子，你得多多节哀，先好好休息休息，我这就过去陪陪老伙伴。 那儿子抹了一把眼泪说，辛苦大妈了。你老先等一下，我这就洗一把脸送送你。在路上，姚大妈给姑妈家打电话告了假。 照一般流行的风俗，仇大妈的遗体停放了3天。热闹的追悼会结束后，她的遗体被灵车送去火化了。到吃晚饭的时候，丧事人家要招待一场答谢宴。 宴席厅就设在附近的饭馆，姚大妈和老伴都去了。不要说去吊唁时送了不少人情份子，光是18来年邻居情分，也得来一趟最后的追思告别。 吃完答谢宴后，成对结伴走在路上，姚大妈和一个女邻居闲聊。从她嘴里得知，仇大妈的骨灰居然放在家里了！说这还不错，不像工厂医院副院长家，都死去3年了，他骨灰还丢在火葬场没人管！ 姚大妈大觉奇怪，不由问道，咋不找块墓地下葬呢？那邻居摇摇头答道，现在买墓地贵得要死，价格翻了好几倍！儿女们一时也凑不齐，只好先放着了。以后怎么着谁知道啊？ 姚大妈听了她这番话，张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不停嘀咕，这哪是个事儿啊？可别挨到自己头上了。她把这感受说给老伴听，老伴毫不客气说她得了操心病。 没过多久，姚大妈从居委会那里得知，仇大妈的老伴被接走了，房子也卖了，她的骨灰被儿女带在路上撒掉了。 喔呀，家人的骨灰怎撒在野外路上呢？唉，姚大妈出挑的身子突然矮下了一截，像被一座山包压了下去。 回到家里，姚大妈对老伴说了那件窝心事，老伴叼着烟嘴听完了说叨，蹲在短木沙发上，默默地抽了好久的烟。 仇大妈死去有半年了，她的老伴都不咋在意了。可留在姚大妈心里的阴影，却像一团乌云散不开。 去年的春上刚过完年，住对面3楼的当过处长的人，也是一夜间走掉的，结果买回来的骨灰盒还是3个儿女轮着放的。 一经想起不忍回忆的事，姚大妈就不由想到，后事得抓紧办好了，说不定哪天突然倒掉了，不也遭受处长、仇大妈那样的孽吗？ 从社区服务员那里，姚大妈总算打听到了，北城郊区鸡公岭有一家“松鹤”陵园。那里修得跟游园一般，面水靠山，亭台楼阁。 姚大妈起心去搭车看了，一打听价格吓得浑身起了疙瘩。 瞅着小板凳大小的墓室，她不觉自言自语道，这人得跟蜗牛一样窝里边，想翻个身，伸个腰都不行。开口就15万一平米，还是最优惠的价格，真要揪着心疼啊！ 姚大妈虽说没缺过钱，但过去艰难的日子无法忘怀。 在社区里养老的日子里，她今天去坐高电位理疗，领一挂面条，明天又去听健康讲座，拿回来一瓶醋，乐呵得屁颠屁颠的。 老伴见她这样丢人现眼，一副抠门的样子，曾多次劝过她，说得喉咙都快冒烟了，可姚大妈自有成见哪里听得进。 然而，当她听见墓园的管理员说，那块巴掌大小的墓地总价30万时，倒被吓得晃脑瓜直吐舌头：大半辈子攒来的钱都打水漂了！ 墓地的事成了姚大妈的一场糊涂梦，搅得她晚上睡不安生老翻身，闹得老伴发牢骚跑到另一间卧房睡去了。 到底买还是不买？会盘算过日子的姚大妈，还是拽来老伴扳指头来算，扳了老半天没拎清，老伴听见有人呼喊他，一甩手走了。 那就打个电话问问儿女吧，电话机还是早几年孩子装的，一般没啥大事紧要事也就没摸过它。 晚上估摸女儿得空了，打了电话过去。女儿在那头一听，娘老子要买墓地，顿时吓坏了，惊慌地问道，妈，你是咋地啦？哪里感觉不舒服？我跟你挂省城专家号，不要担心用钱的事。 姚大妈见女儿着慌了，赶忙就说，闺女，我和你爹都没事，都好好的。只是想早点准备在那里，免得往后出钱更高了。 女儿这才松了口气，开导说，妈，你尽想那无影的事干啥？还不如和老爸来省城多玩玩，还能帮我做做饭菜。 最后，女儿电话里告诫说，妈，墓地的事儿别听人瞎忽悠了！ 姚大妈内心也还明白，女儿说得也是个实在话，可哪体会得到长辈心头担忧呢？不到一定年岁的份上，哪会晓得这个苦衷哟！ 女儿没答应下来还给了劝告，姚大妈转而一想，那就打电话给在北京的儿子，他见过场合总会理解到爹娘的苦心吧。 儿子在晚上接到电话后，听到老娘提到买墓地的事，不由分说就抱怨起来，妈，您咋说这个晦气的事啊！不是在给我添乱吗？ 您和老爹吃了那些保健品，有了精神到处旅游玩才是。你们多瞧瞧外面的美好光景，免得憋家里尽胡思乱想！ 儿子这头没得到肯定还耍了脾气，姚大妈不由打了个愣怔，回头瞧老伴，老伴却是懒得再搭理她了，一门心思玩他的名堂去了。 她的念头仍然在心底打转，盼着早把墓地安顿下来，谢天谢地好安心安意静养晚年。 观光车开进社区，区政府还为此作了指示，居委会要协助居民到墓园现场考察。社区服务员知道后，就出面接待了司机。 农历3月3那天，算是一个民间意味的节，观光车趁着这股风儿又开过来了。它安静地停在路口处，车门被司机打开迎接客人。 居民们在张望看热闹的当儿，好几个导购小姐，一身黑色裙装，从车上接连跳了下来，相继跑到了居民的家门口。 她们笑脸盈地跟老人们打招呼，递上来彩色的宣传单，满口吐莲花般说着墓园的好处，倒是活跃了不少气氛。 这辆大巴观光车，是专来拉老人前往墓园的，而且来回免费，还有嘴甜的姑娘陪在身旁。这看似贴心周到的安排，自然暗藏了招揽墓地生意的目的。 可社区不少老人并不在意那些，他们整日闲着无法打发时光，现在有车子接送，就当游玩一趟，倒也不错的。 在这群聚集起来的老人中，有位导购小姐惹人耳目。 听说她是导购销售的领班，披着长长顺溜的黑发，身材匀称高挑，皮肤像豆腐，像盛开在人群中的娇艳花朵。 她那张小嘴就像抹了蜜一样甜，一举一动都透着对老人无微不至的体贴。她对待这些老人的态度，可比老人自己子女还热乎些呢。都在念叨这小姐非一般地好。 导购小姐那双眼睛敏锐的很，一下子就瞄准了目标姚大妈。自然也不难判断，姚大妈的穿着就露出一二。她像蝴蝶飞到了老太太身边，脸上坦露着迷人的微笑。 她微笑地蹲在姚大妈面前，一双手熟练地在身上按肩捶背，那力度恰是到了好处，让老太太舒服得直哼哼。 这一套功夫做下来，姚大妈笑着摇手谢绝了。她又主动挽起老太太的手臂，搀扶着一步步地朝路口走。 导购小姐如同对待爹妈一般，尽拣好听的笑话说给姚大妈听，一边朝着那等待多时的观光车走去。 姚大妈完全被她的情绪所拿捏了。她的脸上笑开了花，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乐呵呵地上了车，车上凑热闹的邻居几乎都坐满了。 姚大妈已经第5次坐观光车了。跟她一样图乐呵的邻居也不少，都来享受这免费的小型旅游。每次来回往返的活动，都让他们感觉到了一番乐趣。 本来的话，姚大妈是想拉着老伴来的，一起在墓园走走看看，还吃点免费的饭菜，也是蛮有意思的。可是，老伴却被对面老保安拉走了，去下他们下不完的棋了。 说句实话，老伴的看法跟姚大妈很不一样。老伴辛劳了大半辈子，觉得退休闲下来，就得好好享受一番。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不迟，犯不上现在发傻操空心。 一听见姚大妈提到墓地的事，他就丢下一句都听你的，说了扭头就走开了。姚大妈在背后念叨他几句，他只当被风吹了一阵。 观光车按部就班停在了墓园入口处，老人们陆陆续续下了车。但见偌大的一片墓园里，石碑林立，墓地纵横交错，穴位排列有序，在庄严中透出一份洒脱。 姚大妈跟随众人在碑林里行走，查看了几处墓地。那些大理石墓碑泛着冷硬的光泽，不由她好奇心大发，轻轻抚摸了几下，顿时有股沁凉滑润的刺激。 导购小姐像个合格的导游，拉着姚大妈在墓园周围四处拍照。她把每张照片都拍出了大片感觉，姚大妈瞧着照片里的自己，看起来更年轻，笑得合不拢嘴来。 走累了要歇会了，姚大妈便坐在了观光凉亭下，瞧着手机里的那些照片。刚瞧了几张，墓园工作人员过来叫她吃斋饭。 斋饭有点简单，豆腐莴笋红萝卜的素菜，一平碗紫菜蛋汤。大妈吃得津津有味，利利索索就干完了。和邻居聊天的时候，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递到手上。 姚大妈坐在木条长椅上，在暖阳下微微眯起眼睛，心想这一天待下来，还真是度过了一段特别的休闲时光。 正在姚大妈遐想之际，导购小姐笑笑地走了过来。她勾下身来问道，大妈，还好吧？休息好了没？休息得差不多了，下面还可以到墓园西头看看。 这几次来看墓地，只看了中上部和东头重点穴位，据说这边是风水宝地，西头倒还没去瞄一眼。姚大妈不觉点了点头，正要起来，就被导购小姐扶着起了身。 姚大妈刚和导购小姐走出几步，忽而转了身朝斋堂那边走去。导购小姐只好跟着她，邀来了一个热心老姐姐。 导购小姐引着两位老人，不紧不慢来到了西头。看到这一块地方，刚刚打量几眼时，跟周围的墓地没啥不相同，不由感到奇怪。 姚大妈就忍不住问了，妹子，这地方的价有优惠吗？导购小姐笑笑说，这几块墓地可以优惠，差不多1千多块钱。 姚大妈和老姐姐都乐意了，两人不约而同说道，那就好，下次来了，我就订上一座。 导购小姐瞧了瞧她俩，说，两位大妈，丑话说在前头，这几块墓地位置太偏，被认为风水不好，要订下来就得作数不反悔。 那是这样了，可以再优惠点吗？姚大妈和老姐姐问道。 导购小姐就说，我可以再请示墓园园长，给你们最优惠的价。 姚大妈和老姐姐议论了一下，说，呀，这次我们没带钱来，能不能先预约订上？下次来我们一定全部补上！ 导购小姐笑笑便说，交400元押金，我替你们先预约订上。 渴望了许久的墓地总算预定到了，姚大妈高兴坏了。可是当她来墓园准备补交全款时，墓园门口却摆了块白纸黑字的公告板。 那公告板上赫然宣布，基于土地资源紧张，市场调控，从即日起墓地价格一律大幅上调。上面还盖了几个大红章子！ 姚大妈着急地找导购小姐，找了一圈却没见到。她找到墓园园长面前发问，园长抖了抖衣领，绷起一张脸说，她违反政策规定私自售卖公墓，被市事务局解聘，那些预定都作废处理！ 姚大妈听了这番话，额头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没醒过神，继而身子蓦地一发软，瘫坐在了地板砖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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