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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仓绝唱:娘,儿回来看您啦 文|飞行的蜗牛
1950年春末的雨,裹着板仓冲的泥土气,把红菱港的石拱桥泡得发亮。毛岸英踩着水洼往桥那头走,布鞋早湿透了,可他像没察觉似的——二十三年了,他终于又站在了这座“外婆桥”上,桥洞里的风卷着水声,恍惚还是当年他和岸青趴在栏杆上唱“摇啊摇”的调子,只是这回落了空,再没人笑着嗔他们“疯跑着凉”。
他的手抚过桥栏上被摸得光滑的青石,指尖触到一处浅浅的凹痕。记起来了,这是1927年那个秋夜,母亲杨开慧牵着他的手送父亲出门,他攥着母亲的衣角,指甲抠在石头上留下的印子。
那晚的灯笼晃啊晃,把父亲的影子拉得老长,母亲站在桥这头,声音轻得像雨丝:“等爹回来,咱就去红菱港摘菱角。”可后来,爹成了“秋收起义”的领头人,娘成了FD派悬赏千块银元要抓的“毛泽东堂客”,摘菱角的约,再也没兑现。
板仓老屋的石阶缝里,还嵌着他小时候掉的饭粒吗?他推开门时,灶台上的陶罐果然还在老地方,只是蒙了层薄灰。孙妈妈(保姆陈玉英)端来的热茶冒着白气,他却盯着墙角的小矮桌发怔——六岁那年,母亲总在这里教他写“革命”二字,她的手裹着他的小手,笔尖在糙纸上走得稳:“岸英你看,这横要平,像咱板仓的田埂;这竖要直,像咱骨头里的劲儿。”
那时他不懂,为什么母亲白天教他背“人之初”,夜里却对着油灯写些看不懂的字,写完了就往墙缝里塞。直到1982年老屋维修,人们从砖缝里摸出那些泛黄的手稿,蝇头小楷里藏着的“托孤信”与《偶感》诗,才让他明白:母亲写的哪里是字,全是压在心底的火与痛。
红菱港的水潺潺流着,漫过他的鞋帮。他想起1930年深秋那个阴雨天,母亲被特务架走时,裤脚沾着田里的泥浆,回头看他的眼神,一半是冰——怕他吓着,一半是火——怕他忘了。监狱的铁栏隔开了母子,母亲隔着冰冷的铁条摸他的头,手上的冻疮还没好,却把他的头发揉得软软的:“要学坚强,要听爹的话,要护着弟弟……”他那时不懂,为什么母亲的手在抖,声音却硬得像山。
直到他在上海的垃圾站里冻得缩成一团,和岸青抱着啃冷窝头时;直到在苏联的雪地里练刺sha,梦里总听见母亲教他背诗时;直到此刻跪在棉花坡的坟前,看着母亲坟头新抽的柏芽,他才懂了——母亲的抖,是疼爱孩子;母亲的硬,是守护信仰。
“娘,儿回来了。”他“扑通”跪下,额头抵着湿润的泥土,眼泪砸在石碑上,溅起细小的泥花。二十三年的漂泊像电影似的在眼前转:在莫斯科军校得的奖状,想给娘看看;岸青又长高了半头,娘要是见了,准会笑着捏他的脸;爹鬓角的白头发多了,他常替爹梳,就像小时候娘替他梳辫子……那些没说出口的家常,全堵在喉咙口,变成滚烫的泪。
“您教的字,儿天天练;您盼的革命,成了!”他扯着衣襟擦泪,指缝里漏出的话,被风捎给松梢。远处田里的秧苗绿得发亮,乡亲们唱着山歌插秧,牛铃叮当响,像母亲哼过的童谣。他想起临走前爹的嘱咐:“看看乡亲们过得好不好”,又想起自己打赤脚走访韶山贫户,摸到毛瑞和家碗里硬邦邦的野菜根时的酸——原来母亲当年护着的,不只是他们兄弟,是这一方水土里所有受苦的人。
离别的时候,他又站回“外婆桥”上。青石板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桥那头的杨氏宗祠传来铃铛响,像母亲在唤他。他对着青山大声喊:“外婆桥连金水桥,同奔幸福道!”风掀起他的衣角,轻轻的,像母亲的手。
没人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回板仓。半年后,朝鲜战场上的硝烟吞没了他年轻的生命。但红菱港的水记得,石拱桥的凹痕记得,棉花坡的青草记得——1950年的春天,有个儿子跪在娘的坟前,把二十三年的思念,哭成了最沉的告慰。而那声“娘,儿回来了”,至今还在板仓冲的风里,轻轻回荡。
(毛岸英,伟人毛泽东的长子,壮烈牺牲于朝鲜战场,年仅29岁。而他的母亲杨开慧,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位杰出的母亲,优秀坚贞的共产主义战士。她为了革命事业,不惧敌人的残酷迫害,毅然走上刑场,在长沙识字岭英勇就义,年仅30岁。——作者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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