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星期五的爱情

沉语落言 · 发表于 10 小时前

码头上的海风裹着一股咸腥味，把星期五的卷发吹得像团乱麻。他踩着沙滩上的贝壳碎屑，跟着拄着檀木拐杖的鲁宾逊的脚步。这个把他从荒岛上带回来的英国人，正眯合着眼看着码头上乌泱泱的人群。他要到码头售票站查看昨天遗失的尖顶椰叶帽，步子不太稳，椭形眼镜滑到了鼻尖也顾不上推。先生，你还需要这顶椰叶帽么？星期五跟在鲁宾逊身后问道。问罢，他扯了扯身上那件捡来的丝绸外套袖子，袖口缝着发亮的金线磨得他手臂发痒。他说话时依然带着荒岛上的腔调，每个词音都像在喉管里含着一粒细石子。鲁宾逊瞧着前方没有搭理他，只是伸手把礼帽压得低了点，免得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昨天下午他们刚踏下“冒险号”轮船，谁也没想到会有那般气势的阵仗：红绒地毯从跳板铺到了街面上，穿制服的卫兵举着长矛站成了两排，管号乐队也穿戴得齐齐整整，呜哩哇啦地吹着民谣曲。天空蓝得不像闪亮的蓝色卡其布，仿佛为这场 “文明的胜利” 特意洗过似的。外务大臣出面将他们引见了国王，国王在宫殿大厅隆重地接见了他们。他发出的声音比想象中尖细，像捏着嗓子说话。他走下台阶拍了星期五的肩膀，金戒指晃得让人眼花，嘿嘿笑道：瞧吧！这野人的惊变！鲁宾逊先生，你为王国带回了最珍贵的战利品！大厅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国王连连捋着胡须发笑。星期五瞧见许多脸在灯光下发亮，像荒岛上那些被晒裂的贝壳。国王发令举行的授勋仪式开始了。鲁滨逊得了个 “皇家荒岛开拓顾问” 的闲职，领了一枚普普通通的铜质勋章。而星期五先生，这个连自己生日都记不清的人，却被国王亲口赐授了“荣誉公民”头衔，授勋词是 “展现野蛮向文明的高超进化”。大厅里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还有高亢的欢呼声。从那天起，星期五成了国家的稀罕物。贵妇们隔着蕾丝手套摸他的卷发，议员们拉着他的手问荒岛的风土人情。尽管星期五说的“雨季时椰子会砸破脑壳”总被当成一种深奥的哲理。有次他在剧院门口不顾忌地随地吐痰，立刻有评论家在《金太阳》报上写道：原始的率真，对虚伪文明的无声反抗！星期五成了一员观光大臣，最先向他抛来媚眼的是文化大臣莫哈温的女儿爱莉丝。这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蓬蓬裙，在舞会上举着香槟杯走到他的面前，睫毛上的亮片闪得人睁不开眼，满面春风地说道，星期五先生~，我听过你和鲁宾逊先生的传闻，你真是太了不起了，好帅呀！棒棒哒！爱死你了喲！星期五不觉挠了挠头，他记得荒岛上棒棒哒的是抢他烤鱼的野猪。但他没敢说出来，只是咧开嘴傻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爱莉丝却被这笑容迷得脸红，第二天叫侍女送来了亲手绣的手帕，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个 “爱” 字。爱莉丝还送来一张喷着香水的纸条，上面写了一个约会的神秘地点和时间。星期五找人读了纸条留言，他觉得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弄得手足无措。当爱莉丝坐着华丽的马车，找到他的办公室时，他赶忙说，待我去报告国王。国王不在宫廷里，上山去打猎了。爱莉丝手儿一挥，别管他，跟我走就是了！这事儿传到防务大臣贾南图耳朵里，他正在给女儿戈波莱撕着芒果皮。戈波莱听闻消息，手中的银叉不由往盘子上一丢，叫道，凭什么爱莉丝能找个带传奇色彩的？那野人本该属于我戈波莱的！贾南图一见小姐使起了性子，他的络腮胡下意识地抖了抖。他这辈子最恨别人不跟自己打半点招呼，就莫名其妙抢了自己的风头，哪怕是个刚从荒岛上下来毫无底气的野蛮人。贾南图连忙咧着大嘴逗哄着说，宝贝儿，本大爷明天就找这家伙算账！没王法了！第二天一大早，贾南图就揣着根象牙头手杖闯进了莫哈温的书房。莫哈温正戴着金丝眼镜临摹莎士比亚的手稿，见他不打招呼闯进来，慢悠悠地放下羽毛笔，微微一笑地说：哟，贾大人今天不主持会议，反倒有空赏光寒舍？少他妈装蒜了！贾南图把帽子往园桌上一摔，帽子跳了几跳，大声嚷道：让你女儿赶快离星期五先生远点！她那么娇生惯养骄横跋扈，强硬蛮横地跟星期五先生捆绑在一起生活，这样的家庭搭配会有幸福和睦的好日子过吗？莫哈温故意推了推眼镜架，嘴角翘得像弯月牙，呵呵一乐，说道，瞧贾大人这话说的，爱情是年轻人自己的事，咱们老人家就别去干涉了。再说了，星期五先生现在可是国王器重的人，你这话若是传出去，怕是不太妥当吧？你这厚颜无耻的东西！贾南图的手杖狠狠戳在地板上，差点戳出个小坑，气咻咻嚷道，简直就是异想天开！我看你就是想借助野人戴上桂冠帽子！你就凭着小学3年级学生的水平，还想凌驾于第二大大臣头顶上屙屎撒尿吗？彼此彼此。哼哼！你也只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要不是凭着姨妹子会添王后的脚指头，想来你还在哪个旮旯里玩泥丸子！莫哈温像是在装聋卖傻，从桌上拿起手稿对着窗户晃了晃，接着轻轻放下来，轻轻往上面抚摸了一遍，又对着手稿轻轻地吹了吹，慢条斯理地说，废话少说！要是有种的话，就用绅士的方式解决吧！那就明天拂晓5点，郊外的决斗场见！可不要耍赖了！

决斗这天起了一场雾，两人的剑在雾里撞得叮叮当当的脆响。莫哈温毕竟是个文官，没作古正经练个几回。七八个回合之下就被贾南图挑破了袖子，血顺着胳膊肘往下滴。他捂着伤口往后退，眼镜片上溅出X光：“算你狠……” 这事不知怎么闹到国王面前了，莫哈温正躺在铺着白鸭绒的大床上哼哼。国王吸吮着荔枝听了事务大臣的报告，荔枝核吐了一地，不以为然地说，多大点事啊？不就是弄个女婿上门吗？他吧嗒了几下，突然一拍大腿，嘿，有了！星期五精通异域文化，正好填补文化大臣空缺，莫哈温他就提前退休吧！消息传开后，爱莉丝顾不得脸面了，搂着星期五的脖子又哭又笑要上吊，戈波莱则把自己关在闺房里，摔碎了5套化妆品的瓶子，撒的房间满地都是。星期五接过事务大臣送来的大臣制服，却是莫哈温脱下来的那套。他像3岁小孩穿军大衣那样，磨磨蹭蹭穿了老半天才穿上了身。他拍打了自己的脸蛋，鼓起勇气站在镜子前，总觉得那丝绸衬里像粗糙的藤条，缠得人喘不过气。当上文化大臣的第2个月，财务大臣费洛多的女儿菲利叶找上了门。这姑娘穿着镶钻的骑马装，手里兜转着一条银丝带马鞭说，星期五大人，我爹说国库的账本该换种新写法了，你精通荒岛的符号，不如教教本小姐咋样？星期五瞅着她腰间挂着的金算盘，突然想起荒岛上用贝壳计数的日子。他不觉点头，菲利叶就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往财务大臣的马车走去：我知道有家酒馆的朗姆酒特别烈，比你们在岛上自己的土法造的酒好喝得一千倍！

不一会儿，两人坐着马车来到了那家名叫“白头翁酒庄”的店子。座位早已经被菲利叶打电话安排好了，不由分说两人相对地坐下来。不多时，侍应生端来了一份法式大餐，形貌雅致，五色俱全，飘着异香，可谓令人垂涎。菲利叶跟星期五倒好了酒，再跟自己倒了半杯，举起酒杯要跟星期五碰一下。谁料星期五不知道要干什么，还以为她是发脾气，吓得端起杯子闪在了一旁。菲利叶倒是没生气，捧着那张红唇，一个劲儿嘻嘻地笑得浑身都抖动起来。贾南图听说这件事时，正在靶场射靶子。一支箭射偏了，插在旁边杨树上。他把弓往地上一扔，气冲冲闯进费洛多的办公室。费洛多正扒拉着算盘，见了他连眼皮都没抬地说：贾大人的箭术近来见长嘛，差点射到我家屋檐上。别跟我整这些鬼不上墙的！贾南图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喷出了一股粗气，气冲冲地对他嚷道：管好你的骚包女儿！星期五先生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费洛多慢条斯理掰开他的手，从胸袋里摸出块怀表说，现在是下午三点，离国库盘点还有一个钟点。贾大人要是没事，就请回吧，别耽误我计账了。你是想找死吗？贾南图猛地一拳砸在桌上的算盘，算盘珠子滚了一地。决斗场第二次扬起尘土时，围观的人比上次多了一倍。费洛多提着剑站在刺眼的阳光下，绸布马甲勒得肚子鼓鼓的。贾南图的剑刚刚挥出鞘，就被费洛多用剑鞘挡开：喂，急什么？又不是抢小家碧玉。我得先算上一算，出剑角度要是偏了2度，伤口愈合就得慢5天，这个亏，不能吃！太不合算了！这话刚刚说完，他的胳膊不留神就被划了道口子。费洛多无奈地哎哟一声，捂着胳膊蹲下身去，生气地叫嚷道，搞得什么驴屁玩意！趁人之危就钻空子玩鬼名堂？你那所谓高贵威风的爵位身份，就这么狗屎不值的吗？他含着一股气愤叫嚷完了，顿时再也忍不住抚摸手臂上的伤痛，紧皱起了眉头。国王赶来时，费洛多被人抬着往担架上放，嘴里嘟囔着，那医药费得记到国库支出啊……国王听得头疼得像凭空挨了一皮鞭，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得了吧得了吧。星期五，你来当当财务大臣吧，顺便帮费大人算算那医药费。星期五搬进财务大臣办公室那天，菲利叶送了他个纯金打造的中国算盘，星期五好奇地抚摸金算盘时，菲利叶忍不住凑上去吻了他的额头。这么深长的一吻，吻得星期五我云里雾里不知所措。而菲利叶哪里知道，爱莉丝在星期五的桌抽屉里，悄悄塞了一封夹着丹顶鹤羽毛的情书，满纸都是荒唐言。

菲利叶满面喜色地挥挥手告辞了，星期五看着满屋木柜里硬装的软装的账本，突然怀念起在荒岛上，他拿着桦木树枝，蹲在在沙地上乱写的日子。他觉得那些日子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也好像是昨日不可追的一段宝贵回忆了。当财务大臣的第5天上午，王后的小妹越瑟芬竟然找上门来。她穿着缀满珍珠的礼裙，手里捏着把朱鹮绒的扇子，一边轻轻摇着，一边带着请求的口吻说，亲爱的星期五大人，我听说你会算荒岛上的星象啊？能不能帮本小姐算一算美满姻缘呢？不用想啊，这一定是本小姐和你大帅哥的天赐良缘吧! 星期五望着她发髻上摇摇欲坠的宝石，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像场醒不了的梦。他想说自己连薪水有多少钞票都搞不清，就见贾南图慌不择路地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长公主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丧着说，万福的公主请饶命！高抬贵手让戈波莱嫁给星期五吧，我把防务大臣的位置让给他都行！这事儿自然而然传到了国王耳朵里，他正在用银叉子吃着樱桃。一颗樱桃核不留神卡在了牙缝里，他捂着嘴巴一股劲儿直吸气，大为光火地说，混蛋王八羔子！一个野人竟把朝廷搅得鸡犬不宁，难不成要反了我的皇天了！

他恼火地把叉子往盘子上一甩，大声喝令道，传我本大王的命令，把星期五贬为皇宫厕所清洁工，让他懂得好好反省反省！这该死的黑王八羔子！

王后听闻了消息，见国王下朝回家，上前对他说，喂，咋回事？怎么把我的宝贝女婿打成YP分子？你昏了狗头哇？明天赶紧的给少奶奶换回来！国王赶忙申辩说，我哪里下了这样的令，是你那个当军机大臣的哥哥下得令。王后一听是哥哥下得令，以为星期五冒犯了他，只好闷着脑袋装起了糊涂。那天下午时分，星期五脱下了镶金边的制服，换上了粗麻布的灰色工装。扫帚把子像把qiang杆握在在他手里，厕所里的香水味呛得他不停打喷嚏。有次爱莉丝的马车从旁边经过，他刚想向她打声招呼，车窗却 “啪” 地一下关上了。菲利叶带着侍女经过这里，耷拉着眉头特意绕了条远路。连王后的妹妹越瑟芬，也再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仿佛从没进出过这富丽堂皇的皇宫。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照到了厕所门口，在水磨石地板上投下长条影子。星期五坐在厕所的门槛上歇息，无意瞧了一眼面前花坛的夜来香，厕所墙上挂的镜子的返光，投向了花坛周围。他转过身来再瞧那面镜子，映出了自己狼狈的模样，突然仰头咯咯笑了起来。他想起了荒岛上的月光，想起鲁宾逊教他说的第一句英语，想起那些为他决斗的大臣，为他捧脸哭泣的大臣姑娘。不远处传来一阵咏吟声，星期五仔细一听，好像是鲁宾逊发出来的。只见那个老头提着个小酒壶，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在他面前晃了一晃，挑逗一般地说，喂，来上一口？梦想皇冠的大臣先生，这玩意比宫廷的甜酒还带劲！星期五默默接过了小酒壶，猛地灌了一大口，几乎酒壶透底。辛辣的酒水飞快地滑过了喉咙，他抬手抹了抹嘴，又伸手抹了抹凌乱的头发，突然觉得心里亮堂多了。原来那些人所谓拼命爱的不是他本身，是他头顶上的高贵官衔，是他口袋里的发光金币，是他身上那件随时能被扒下来的宫廷华服。浓重的夜色漫上来了，星期五扛起扫帚提着洋皮铁桶，回到厕所里的住房宿舍。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在地上爬行的蛇。他不觉哼起了岛上自创的民谣调子，脚步不急不缓地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一阵异响，像是被太阳神无意之中敲碎了一场荒唐不堪的梦，没有发出半点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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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丽影 · 发表于 4 小时前

落言老师上午好！先放出来。

清秋丽影 · 发表于 3 小时前

原来那些人所谓拼命爱的不是他本身，是他头顶上的高贵官衔，是他口袋里的发光金币，是他身上那件随时能被扒下来的宫廷华服。浓重的夜色漫上来了，星期五扛起扫帚提着洋皮铁桶，回到厕所里的住房宿舍。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在地上爬行的蛇。他不觉哼起了岛上自创的民谣调子，脚步不急不缓地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一阵异响，像是被太阳神无意之中敲碎了一场荒唐不堪的梦，没有发出半点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