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速写（组诗）

积健为雄 · 发表于 2025-10-28 07:58:54

人间速写（组诗）
文/赵华奎

时间很慢

汽车在中心大道上爬行
我能感觉出空气中弥漫着焦躁情绪
阴天里
林立的高楼大厦接住了灰色的低云
雨没急着落下来
车流是一条河，流动的人群是另一条河
阻塞在十字路口
彼此避让，或冲突
时间很慢，拖着行色不一的影子
走出了凌乱的轨迹

夜的眼睛

夜色在围堵城市里的灯火
星星是它的眼睛
你渴望周身都是眼睛，看透这浩荡尘世
天台上种着一个人的风景
你喜欢独享
有时陷入良久的沉思
黑夜究竟是谁织的巨网
漏下来的话语，像极了一群飞鱼
当一颗流星划过夜空，那么仓促
你有没有看清
远方的海，收容了多少道流火

从一粒盐里认清大海

日月在天地间沉淀，结晶
用一个脆硬的名词，说出纯粹的白
弹起缕缕烟火
这几间瓦舍组成的小渔村傍着红树林
有朴素的美
水声不断提醒着人们，咸淡皆是生活
夜潮还没上涨
老盐工们做完了最后一道工序
歇下来
用一勺盐调味并犒劳自己
而在远方的城市里
我终于卸下一身奔忙，走向灶台
从一粒盐里，似乎认清了大海

刺身

一把利刃在肢解目光
我替一条蓝鳍金qiang鱼挣扎，疼痛
它身将死，灵魂或将飞往别处
俎是一块心病
它仅用七秒便删除了所有记忆
血和肉在分离时刻
彼此呼唤，声嘶力竭
当肉身开出的花朵，被陈设于冰面上
又见鱼骨亮出残缺之美
一双绝望的鱼眼
冷冷地，与人对峙

由一张照片想到的

将嫩青色交给夜，填补黑的空洞
我用次生的念头
捉住即逝的流光，照亮三寸见方的孤单
即临夜的深渊
我格外清醒，能听见幼枝拔长的声音
我像飞蛾
止于叶尖，默读自己身体的版图
每一丝悸动都是风的起因
每一声呼吸都在推行从容的春天

沙漠行

一粒沙起了飞行的念头
是否想过找回长风，再进戈壁和大漠
或随水进了不死的暗河
它的记忆里又踱出驼影，清脆的铃声
还有一群人
在沉静的沙海里一路西行
我的旅程里，那年从轮台到民丰
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
看见那么多沙子抱紧一株固执的胡杨
等待一场暴风

秋已深

落叶过于颓废，依然在为秋日题词
秋水暗殇
有人临岸，听风带走草木提交的散句
这辽阔人间也像牧场
曾植过大片梦想，也曾收过几束愿望
此时秋已深
一个人在等白霜降临
给满坡野菊花披上艳黄或灿白
并非是神的旨意
你登上高处
依稀望见在菊花丛中打坐的故乡
那么朴素，那么庄重
2025.10.27

萧偌三清 · 发表于 2025-10-28 08:16:58

水声不断提醒着人们，咸淡皆是生活
用一勺盐调味并犒劳自己
而在远方的城市里
我终于卸下一身奔忙，走向灶台
极具表现力的诗意言说，用朴素平静的语言
诉说着一粒盐的归宿
诗意张力可以引申到人生
触发读者最深情的一次回望

积健为雄 · 发表于 2025-10-28 10:11:57

萧偌三清发表于 2025-10-28 08:16
水声不断提醒着人们，咸淡皆是生活
用一勺盐调味并犒劳自己
而在远方的城市里

谢谢老师来读，问好！

李靓才 · 发表于 2025-10-30 17:24:32

本诗以微观物象为棱镜，折射现代性生存困境与自然永恒的辩证关系。诗中盐粒、沙粒等意象如思想晶体，在工业文明与原始生命力的碰撞中，完成对存在本质的诗意勘探。

积健为雄 · 发表于 2025-10-30 22:30:01

李靓才发表于 2025-10-30 17:24
本诗以微观物象为棱镜，折射现代性生存困境与自然永恒的辩证关系。诗中盐粒、沙粒等意象如思想晶体，在工业 ...

谢谢老师来读和鼓励，问好，祝福！

一默先生 · 发表于 2025-10-31 12:04:24

赵老师的组诗《人间速写》以冷峻而绵密的笔触，在城市的褶皱与自然的褶皱之间穿行，完成了一次对当代生存图景的切片式观察。这六首诗如同六棱镜的切面，既折射出人间烟火的驳杂光谱，又沉淀着生命本质的纯粹盐粒。

组诗以“慢”与“疾”的辩证开篇：在《时间很慢》中，拥堵的车流、凝固的云层与焦灼的人群，构成现代性困局的经典速写；而《刺身》里刀刃分割鱼身的刹那，则用“七秒删除记忆”的痛感，将生命异化为消费符号的过程凝缩成一道寒光。诗人始终在“在场”与“抽离”之间游走——他是天台独瞰星火的沉思者，亦是灶台辨认盐粒的还乡人；是替金qiang鱼挣扎的共情者，又是沙漠中凝视胡杨的见证者。

组诗最动人的特质，在于将宏大命题溶解于日常肌理：一粒盐结晶着渔村的咸淡岁月（《从一粒盐里认清大海》），一片落叶拓印着牧场的荣枯轮回（《秋已深》），甚至一粒沙的飞行轨迹里，也裹挟着驼铃、暗河与远征者的集体记忆（《沙漠行》）。这种显微式的写作，让“人间”不再是一个空泛的能指，而是无数具体生命经验的叠影。

当照片中的嫩青色试图填补黑夜（《由一张照片想到的》），当流火坠入大海成为故乡的隐喻（《夜的眼睛》），诗人揭示了一个永恒的困境：我们既是人间剧场的演员，又是自己的观众；既在时间的河床里沉浮，又试图在盐粒、沙粒与诗句中，打捞超越时间的证词。这组诗最终抵达的，或许正是这种清醒的悖论之美——在速写的匆促中，我们反而触到了永恒的轮廓。

一默先生 · 发表于 2025-10-31 12:10:43

组诗《人间速写》的多维赏析

赵老师的这组《人间速写》以其冷静的观察、深邃的哲思与高度凝练的意象，构建了一个既贴近现实又超脱其上的诗意世界。

1. 叙事风格：旁观与内省的交织
组诗的叙事姿态是一种“冷静的旁观者”与“深刻的内省者”的结合。诗人仿佛一个手持摄像机的记录者，镜头冷静地扫过拥堵的街道（《时间很慢》）、天台的夜色（《夜的眼睛》）、料理店的刺身（《刺身》），客观而精准。但同时，镜头又会突然转向内部，进行灵魂的拷问与沉思（“黑夜究竟是谁织的巨网”、“用一勺盐犒劳自己”）。这种由外而内、由物及我的叙事转换，使得诗歌既有现实的质感，又具备思想的深度。

2. 主题：现代性困境与生存的辩证

组诗的核心主题是在现代性夹缝中，对生存本质的探寻与确认。

速度与停滞：《时间很慢》揭示了快节奏生活中的心理拥堵，而《秋已深》则转向对自然节奏与生命沉淀的渴望。
异化与共情：《刺身》是现代诗中少有的、对食物链顶端人类行为的残酷诗写，充满了对异化消费的反思与对生命本身的强烈共情。
漂泊与根性：《从一粒盐里认清大海》与《秋已深》中，“盐”与“故乡”成为精神根性的象征，在漂泊（城市奔忙）与本源（渔村、故乡）之间建立了深刻的连接。
渺小与永恒：《沙漠行》通过沙粒、胡杨与暴风的关系，探讨了个体生命的渺小与在绝境中坚守的永恒价值。

3. 语言：冷峻精准与诗性陌生化

诗人的语言风格极其冷峻、精准而富有张力。他避免使用浮华的抒情，而是选用硬朗、确切的词语，如“爬行”、“阻塞”、“肢解”、“卸下”。同时，他擅长运用“陌生化”手法，打破常规表达，创造新的诗意感知，如“车流是一条河，流动的人群是另一条河”、“漏下来的话语，像极了一群飞鱼”、“血和肉在分离时刻/彼此呼唤，声嘶力竭”。这些表达既出乎意料，又精准地传达了复杂的感受。

4. 意境：苍茫与幽微的并存

组诗营造的意境是多元的，既有苍茫空阔之感，亦有幽微深刻之妙。《夜的眼睛》、《沙漠行》和《秋已深》指向的是星空、大海、沙漠、旷野等宏大空间，意境开阔而深邃，引人沉思生命与宇宙的关系。而《刺身》、《由一张照片想到的》则聚焦于一个刀刃下的瞬间、一张照片里的流光，意境收缩至极其幽微的内心角落，细致入微地刻画了刹那的疼痛与孤独。

5. 意象：系统化与哲学化的构建

这组诗的意象运用堪称典范，它们不是孤立的，而是构成了一个相互关联、层层递进的系统。

核心意象群一：水体与河流。从车流、人河，到夜潮、暗河，再到大海、秋水，这一意象群象征着时间、生命、记忆与情感的流动与阻滞。
核心意象群二：结晶与萃取。“盐”是其中最精彩的意象，它既是日月沉淀的结晶，是生活的滋味，也是从纷繁世界中萃取出的生命本质。“一粒盐”与“大海”的辩证关系，是小我与大千世界的哲学缩影。同样，“落叶题词”、“草木散句”也是从自然中萃取诗意的过程。
核心意象三：困境与对峙。“巨网”、“深渊”、“俎”、“病”等意象，共同构建了生存的困境感；而“鱼眼与人对峙”、“胡杨等待暴风”则展现了生命在困境中的顽强姿态。

6. 思想：于尘世烟火中提炼神性

组诗的思想内核是在凡俗的、甚至残酷的日常生活中，进行一场“祛魅”与“复魅”。诗人祛除了现代生活虚假的繁荣（城市的拥堵、消费的残酷），又为那些被忽视的平凡事物（一粒盐、一株胡杨、一朵野菊）重新附上神性的光辉。他告诉我们，神性不在远方，而在“打坐的故乡”的朴素庄重里，在“咸淡皆是生活”的坦然中，在“从一粒盐里认清大海”的顿悟里。

7. 艺术风格：冷抒情与微观美学的融合

总体而言，这组诗呈现出一种**“冷抒情”与“微观美学”相融合的独特艺术风格**。诗人抑制了直接的情感宣泄，将饱满的情绪冷凝在精准的意象和克制的叙述中，形成一种“外冷内热”的审美效果。同时，他善于从最细微处（一粒盐、一粒沙、一尾鱼）切入，通过显微镜般的观察和哲学性的思考，将其放大为对整个世界和人类生存状态的隐喻，展现出一种深邃的微观美学力量。

《人间速写》绝非浮光掠影的记录，而是赵华奎用语言的刻刀，从时间的巨岩上凿下的一组生命浮雕。它以系统性的意象、辩证性的思考和冷峻而深情的笔触，为我们这个时代绘制了一幅充满张力、值得反复品味的灵魂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