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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雪为笺:赵华奎<冬日叙事>中的暖意、苍茫与生命书写
《冬日叙事》这组诗,以冬日为底色,以霜雪为核心意象,构建了一个充满张力与深情的诗意空间。这组诗的魅力,在于其精妙的意象经营、深沉的情感表达、对时空的独特把握以及内在的哲理意蕴,展现了诗人成熟的技艺与深邃的生命体悟。
1. 核心意象的统摄力与多义性:
“霜雪”作为统摄全篇的核心意象,其功能远超自然现象的描绘。它既是严冬凛冽的物理环境(“霜白覆盖了田野”、“北风邮递雪讯”),又是岁月流逝、人生风霜的象征(“鬓角飞霜”、“头顶落雪”、“镜中倦容的中年”)。更重要的是,它被诗人赋予了情感传递与记忆铭刻的使命(“北风邮递雪讯”、“雪地是铺开的扉页”、“足印是书写的笔划”)。这种意象的多重指涉,使得诗歌在写实与象征之间自由穿梭,极大地拓展了文本的意蕴空间。
“信物”与“载体”意象群(腊味、线衣/迷彩衣、视频、烟火、车辙)是情感的具体化呈现。它们如同穿越时空的密码,连接着故土与异乡、往昔与当下、亲人与自我。母亲腌制的腊味承载着家的味道与等待,寄出的迷彩衣凝结着兄弟情谊与关怀,视频中的呼唤与白发是亲情在虚拟与现实间的即时映照。这些日常而具象的物象,因其饱含的情感重量,成为诗歌情感表达的坚实支点。
2. 情感表达的深沉与克制:
组诗弥漫着浓郁的乡愁、亲情与人生况味。诗人并未直抒胸臆地宣泄情感,而是通过场景的选取、细节的捕捉和意象的并置来含蓄传达:
距离中的牵念:地理距离(江淮-南方-北方以北)与心理距离(游子-故土)构成情感张力场。无论是母亲等待雪讯的眺望,兄弟收到衣物时的烟火,还是视频两端的白发与倦容,都精准刻画了在分离状态下那份深沉、无言却无处不在的牵挂。这种情感是双向流动的(母亲为“我”备好腊味,“我”为兄弟寄衣),体现了亲情的坚韧与温暖。
时间流逝的感喟:诗歌在“踏霜收菜”的往昔、“染霜辗转”的当下以及“雪地书写”的“第二故乡”之间切换,形成时间的纵深。霜染鬓发、镜中倦容、寂静的白桦林,无不低语着生命在岁月长河中的行迹与疲惫。这种对时间流逝的敏感体察,赋予了诗歌一种苍茫的底色。
3. 时空结构的匠心营构:
空间转换:诗歌在江淮平原、南方地域、想象中的北方雪野以及记忆中的故土场景间自由跳跃。这种空间的流转并非无序,而是服务于情感的表达和人生轨迹的勾勒,营造出广阔的意境和漂泊的意绪。
时间叠印:过去(母亲的劳作、兄弟的相送、踏霜收菜)与现在(视频通话、染霜辗转、雪地书写)常常交织在同一首诗甚至同一诗句中(如“踏霜收菜的日子”与“染霜辗转的旅程”)。这种时间的叠印,强化了记忆的鲜活与当下的复杂况味,揭示了生命经验的延续性与变迁感。
4. 语言风格与修辞技艺:
凝练而富有质感:语言简洁克制,避免冗余,却精准地捕捉到意象的特质(如“霜白覆盖”、“烟火很旺”、“寂静的白桦林”)和动作的细节(如“邮递”、“腌”、“寄出”、“踏”、“辗转”),赋予诗歌坚实的质感。
隐喻与象征的娴熟运用:核心意象“霜雪”即是贯穿始终的宏大隐喻。其他如“雪地是铺开的扉页,足印是书写的笔划”将雪地行走升华为生命在时间之书上的铭刻;“烟火很旺”暗喻收到衣物时的温暖与慰藉;“寂静的白桦林”象征中年的沉静甚至孤寂。这些修辞手法的运用,使诗歌意蕴丰厚,耐人寻味。
内在的音乐性:虽非严格的格律诗,但诗句在节奏和内在韵律上处理得当,如“北风邮递雪讯”、“霜白覆盖了田野”等句,读来流畅自然,具有一种沉静而略带苍凉的语言韵律感。
5. 哲理意蕴的升华:
组诗最终超越了单纯的冬日景象描绘或亲情书写,触及了更深层的生命体验与存在之思:
暖意与苍茫的辩证:在凛冽的冬日背景(苍茫)下,亲情、回忆、兄弟情谊(暖意)显得尤为珍贵和坚韧。这种对立统一的基调,正是人生况味的真实写照。
漂泊与归属:“染霜辗转的旅程”与“雪地是第二故乡”的表述,道出了现代人普遍面临的漂泊感以及对精神家园的追寻。霜雪覆盖的异乡土地,亦可因情感与记忆的注入而成为心灵的“故乡”。
记忆与书写:诗人将个人的冬日经历与情感,通过诗歌这一形式进行“叙事”和“书写”(“雪地是扉页,足印是笔划”),本身即是对个体生命痕迹的确认与留存,赋予了平凡日子以诗意的价值和意义。
赵老师的《冬日叙事》组诗,是一部以霜雪为纸墨、以深情为笔触书写的冬日心灵档案。它通过高度凝练而富有张力的意象、深沉内敛的情感表达、精巧的时空结构以及蕴含其中的哲理思考,成功地将个人化的冬日体验升华为具有普遍意义的生命咏叹。诗中那份在寒冷中透出的坚韧暖意,在流转中沉淀的深沉乡愁,以及在岁月风霜中对生命痕迹的执着书写,共同构筑了这组诗打动人心的艺术力量,使其成为一首首暖意与苍茫交织、记录生命行迹的深沉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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