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中华诗史的星河中，若说哪一首诗最能以“酒”为媒、勾连起一个时代的灵魂，《饮中八仙歌》无疑是其中光芒最为璀璨的一颗。这首看似轻快洒脱、实则深藏悲悯与哲思的杰作，出自“诗圣”杜甫之手，却通篇不言己志；它描写八位嗜酒名士，却字字如刀，剖开盛唐表象下的精神裂痕。这不仅是一幅文人醉态图，更是一部浓缩了理想、放纵、挣扎与幻灭的时代寓言。作者以独到的视角、详实的资料，深度评析杜甫这首诗，让人重新感知了这首诗，了解了鲜为人知的背后的故事，值得细细品味，倾力推荐共赏！【编辑：天龙】
每每和文友谈到饮酒的时候，常常会想起唐代诗圣杜甫写的酒诗。在他一生中写的1500多首诗中，其中写到有关酒的就有300多首。著名的《饮中八仙歌》就是其中之一。
《饮中八仙歌》写于唐天宝五年（746年）。那时唐朝正处于“天宝盛世”，社会稳定、文化繁荣，但也暗藏着政治危机，如李林甫专权等。那是杜甫满怀壮志初到长安的时候，他希望在长安通过社交获得仕途的机会过程中，对长安文人圈进行了观察与记录。把他听到的“饮酒”故事，通过选择和串联起其中闻名的八人，号称为八仙。通过撰写群像式的肖像诗，用文字记录了他们的喜酒的个性风采，折射出盛唐时期文人的精神风貌。
诗圣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写道：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麹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世贤。宗之潇洒美少年，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辨惊四筵。
诗中被杜甫号称为酒中“八仙”的有贺知章、汝阳王李琎、左丞相李适之、崔宗之、苏晋、李白、张旭、焦遂八人。通过用追叙的方式，把他们饮酒和醉酒的生活故事联系在一起，用洗炼的语言，描绘了八位名人的醉酒诗。这些诗歌情感真挚，语言精炼、格律严谨。彰显了他的诗歌创作天赋，在历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饮中八仙歌》中，诗人杜甫以“群像速写与个性化刻画”为核心，通过夸张比喻、矛盾反差、结构创新的三大手法，塑造出盛唐时文人豪放不羁的形象，开创了肖像诗“形神兼备”的独特风范。
在“八仙”诗歌中，首先出现的是老臣贺知章。贺知章是唐代著名的诗人和政治家，是其中资格最老、年事最高的一个。贺知章平时非常喜欢饮酒，他以饮酒和豪放著称。杜甫将其置于开篇，用14字速写了贺知章的醉态：“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足见其在他心中的地位。说到这两句诗的来历，还是杜甫从诗仙李白口中知道贺知章爱喝酒的众多故事中的一个。
说的是某一日，贺知章在长安一处店铺与张旭等人畅饮，在琥珀色的酒液映着烛光中。酒过三巡后，贺知章衣襟半敞，手抚满头白发，朗朗笑声穿透窗棂。这样又喝了一会，也许是他感觉酒喝多了，便和酒友打了招呼，出门后便翻身骑上马归家。谁知在马背上酒醉升级，他的眼睛变得朦朦胧胧，竟把夜色中的长安街市当作了江南水乡的河，把自己骑的马当作了河中之舟，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开始左摇右晃，口中还哼着吴地小调。随着马蹄“嘚嘚”踏过青石板，忽觉一个颠簸，他像风中的树叶被飘进了道旁的一口枯井中。
井底幽暗，碎石搁着他的脊背，他却浑然不觉生痛，反而觉得井壁青石凉津津的很舒坦，于是索性蜷身抱臂，鼾声如雷地睡着了。酣眠间，他梦见自己乘着一叶扁舟，在镜湖碧波上飘荡，水声潺潺伴他入梦。待到晨光初露，街上路人走过老井旁边，察觉井中传出呼噜声，一看才发现枯井下有人躺着。于是路人们下井下井营救，七手八脚地垂下绳索，把刚醒的贺知章从井底扶上井岸。此时的贺知章须发已沾满草屑，当路人认出他是大名鼎鼎的贺知章时，他却揉眼大笑地说：“好一场酣眠！四明狂客醉卧龙宫，龙王邀我痛饮仙醪哩！”说着他又从怀中摸出半壶喝剩的酒仰头痛饮，引得围观者一起喝彩。附近有墨客闻讯而来，趁机在路口铺纸向贺知章求字，贺知章虽然醉意未消，但却笔走龙蛇，握笔一挥就是一幅狂草，末了掷笔长啸：“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从此，“井底眠仙”的故事便在长安各大酒店的幡下面传唱千年。
杜甫写贺知章醉后骑马，身体摇晃如乘船颠簸，呼应他是吴地水乡出身的习性；第二幕写醉眼昏花跌入井中，非但未醒，反而酣睡井底。精准捕捉其“久醉不醒”的特征，把贺知章醉酒的故事写得入木三分。
杜甫在饮八仙中写的第二位酒仙是汝阳王李琎。李琎是盛唐“饮中八仙”中身份尊贵的嗜酒如命代表中的一个。他写道：“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麯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据史载：汝阳王李琎是唐玄宗李隆基的亲侄，其父宁王李宪曾因主动让位于玄宗，故李琎深得帝宠。李琎酒量惊人，“酿王”是汝阳王李琎的自称，他在《云仙杂记》中自称为“酿王兼曲部尚书”。据说他一下能饮尽三斗（唐代“斗酒”约为4斤，合12斤）酒，才会上朝面圣，朝靴上面常常带着酒气。他在路上遇到运酒的车时，闻到酒香味时，他竟然会被吸引得失态，口中会自然垂下涎水。这涎水落流在长安道上，比喻为是一道银溪，他还痴想皇上能把他“移封到甘肃酒泉”，传说那里的泉水如酒，住在那里，会有喝不尽的酒。
相传有一天，有一个身高不满二尺的身材矮小敦厚，自称酒仙的道人常持蒲拦住了他的马车。李琎大喜，忙拽着常持蒲回府一起饮酒。一开始就嫌白玉盏小，索性抬出青铜巨斛，倒满了酒就喝，酒像瀑布倾泻似的流入他的口中。道士常持蒲鲸也吞百杯面不改色，还滔滔不绝侃尽三皇五帝、市井俚俗。李琎边听边连连唤人添酒。待到月挂檐角，李琎佯醉偷减杯数，道士常持蒲最终因酒量超越而醉倒在地，他说：“王爷是不是你的酒量天下第一啊？”李琎却踉跄抢大笑：“移封酒泉何如？此物方是吾乡……”杜甫将皇室家人李琎爱好嗜酒的故事写得十分形象。这其实也是一种挥霍。
杜甫在饮八仙的第三人写的是左相李适之：“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李适之也是唐朝的宗室，系恒山王李承乾之孙，年青时就被任命为左卫郎将，后平步青云，一直做到河南府尹。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黄河支流谷水和洛水泛滥，朝廷屡次派人治水，收效甚微。于是，朝廷下诏，令李适之担任治水要职。因他治水有功，唐玄宗下令立碑纪念，由永王李璘撰写碑文，太子李瑛题写碑额，同时进封其为御史大夫。
据史料介绍：李适之“饮酒一斗不乱，夜宴昼决公务”，就是说他在酒后仍能高效理政。开元二十七年，左相牛仙客去世，李适之接过他的担子，进封为左相。但李适之有个爱好就是饮酒，其饮酒的豪爽程度丝毫不逊于李白等人。但在权力的斗争中，他斗不过老谋深算、口蜜腹剑的宰相李林甫。于是，李适之便主动上书要求免去其相职。天宝五年，唐玄宗遂了他的愿望，罢去其相职，改授太子少保。
李适之被罢相后仍豪饮如常，用“长鲸吸百川”形容其酒量的厉害，同时也暗含政治失意的无奈。一天，他喝醉了酒踉跄出府门，酒气裹着秋风扑面而来，他眼前发花，竟将长安街景看作为万顷碧波，不慎醉倒在老槐树下。落叶簌簌落在他霜白的发间，他却笑着张开双臂，似要拥抱着那不存在的酒海，鼾声交织，惊飞了黄昏落满树的乌鸦。当夜渐深时，他被冻醒在石阶上。月光漫过他半敞的衣襟。他拾起案头残笔，蘸着未干的酒渍在粉墙上疾书，笔走龙蛇间，竟有“脱帽露顶王公前”的狂放。字迹在风中微微颤抖，仿佛要延伸到银河里去。
当晨钟敲响时，侍从在井边发现了沉睡的相爷。他怀里还抱着半坛空酒，嘴角犹带笑意，发间沾着几片被夜露打湿的花瓣。朝阳漫过城墙，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搁浅的鲸，在长安的晨曦里，做着永不醒来的酒梦。他将罢相后的豁达与苦闷融入酒中，但最终在李林甫的步步紧逼下，于醉意中服毒自尽，一代酒仙就此落幕。
杜甫以“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形容其豪饮，罢相后仍“衔杯乐圣称避贤”，暗含着他对政敌的讽刺。
杜甫在饮八仙的第四人写的是崔宗之：“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崔宗之，是唐玄宗宰相崔日用之子，袭封齐国公。崔宗之是一个倜傥洒脱，少年英俊的风流人物。相传他饮酒喜欢豪饮，常常高举酒杯，用白眼仰望青天，睥睨一切，旁若无人。每次喝醉后，宛如玉树迎风摇曳不能自持。杜甫用“玉树临风”形容宗之的俊美丰姿和潇洒醉态，很有韵味。
崔宗之与李白是忘年交好友，两人常常一起饮酒作诗。他们还在月夜乘舟，从采石矶到达金陵，一边饮酒一边吟诗，崔宗之斜倚船头，玉色锦袍半敞，襟前酒渍斑驳如墨梅。他忽举金觞向青天，醉眼乜斜冷笑道：“诸公碌碌，岂配与我共饮？”白玉般的手指将酒杯转得飞旋，清冽酒浆溅上他微红的眼尾，他惯有的“青白眼”通过正视或斜视眼神，用以表达对人的态度差异。据说崔宗之将晋朝竹林七贤中的阮籍“青白眼”的典故化为行动〔青眼表示对他人的尊重，白眼表示对他人的不屑〕。
看到这模样，李白常常会拊掌大笑，又将琉璃盏斟满：请他一起再喝，崔宗之踉跄起身，只见江风灌满了他的衣袖，仿佛是被贬谪到人间的仙人准备振翅高飞似的。他口中曼声吟着诗句，身形摇晃。月光泼向他散落的乌发，面如冷玉，衣襟上的残酒犹泛寒光。等到侍从扶他，崔宗之已蜷卧在锦茵睡着了，唇边犹噙半分孤傲的笑意，已经进入了梦里……
杜甫称其“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形容其俊朗飘逸。嗜酒狂放，酒后“举觞白眼望青天”，以白眼睥睨世俗，展现傲世独立的姿态。杜甫以极简笔墨，将其定格为“饮中八仙”中最具少年意气的剪影，诗句使其“美少年”和“酒仙”形象深入人心。他代表了盛唐贵族文人中兼具才华与叛逆精神的一类，其“青眼”“白眼”等行为，反映了当时文人士大夫突破礼教束缚的心态。
杜甫在饮八仙的第五人中写的是苏晋。“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苏晋出身唐代武功苏氏，系开元进士，官至吏部侍郎，以文才人著称，但他却因性格正直触怒了权贵被贬。仕途受挫后，他以“斋”求内心宁静，又以“醉”释放心中的压抑。
苏晋长斋信佛，却嗜酒。请看：青灯古佛前，苏晋正襟危坐，指尖捻着沉香木念珠，一卷《金刚经》摊在膝头。面前，袅袅烟痕缠绕着绣金佛像的衣袂，檀香浸润的禅房，俨然是一派清净。
一天，忽有故友叩门，抱来一坛新丰美酒。泥封一破，醇烈芳香之气立即钻入鼻息，顷刻搅乱了苏晋读念经卷的庄肃。他喉结微动，目光凝聚在晃动的琥珀光上，顿时舌底津液暗涌，佛前长斋的清规，敌不过他恋酒的喉舌。“罪过，罪过……”他常常这样喃喃合十，其指尖却已触到了冰凉的陶酒盏。于是第一、第二盏入喉，似春水解开冰冻的溪河；等到第三盏下肚，眉间郁结的禅意渐渐化开。饮至兴趣高涨、便全情投入了状态，索性抛了木鱼，广袖拂落了案上的经卷，任酒渍漫透着青黄纸页。友人见他破戒不禁大笑，他竟然举杯向佛龛一敬：不顾面前的四大金刚怒目，一醉方休，成为他“逃禅”和妙招！
苏晋酒醉时。鼾声混着酒气，沉入大梦三千……
苏晋虽在佛前斋戒吃素，饮起酒来却常把佛门戒律忘得干干净净。所以他就只好“醉中往往爱逃禅”了。苏晋的“逃禅”成为了八仙群像中独特的“儒释道融合”符号。短短两句诗，杜甫善于抓住苏晋在生活中的矛盾，写出了人物的性格特征，幽默地表现了苏晋嗜酒而得意忘形，放纵而无所顾忌的性格特征。
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将好友、诗仙李白列为了第六位，以四句诗浓缩其酒仙的特质：“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四句诗不仅是对李白饮酒状态的白描，更凸显其“诗酒共生”的生命状态与狂放不羁的人格。
相传李白在长安时，经常醉眠于市井酒家，以每饮一斗酒比喻他能赋诗百篇，在酒力催化下李白的诗如泉涌，留下了“笔落惊风雨”的千古名句。他曾在沉香亭奉旨作诗时醉倒在酒店铺，需唐玄宗派人搀扶后入宫，保持“我醉欲眠卿且去”的随性，将创作自由置于皇权之上。
一天，长安西市的酒店里，李白又醉倒在杏黄酒旗下，半坛新丰酒泼翻在青石阶前。就在他刚以斗酒浇出《蜀道难》中诗的末句，便伏案沉入甜甜的乡，任墨渍在袖口染出画一般的轮廓。此时大明宫的传旨宦官又在找他了，原因是唐玄宗又要李白马上去为他的花园献诗。
等到内侍们在临街角落寻到，只见李白又是醉眼朦胧，就立即将他扶起来，急急忙忙地赶往曲江池。此时龙舟画舫的灯火已经倒映水中，玄宗却见李白踉跄踏过跳板时，忽地掀帘指向漫天星斗大笑：“臣是银河斟落的酒中仙，岂能困于人间舟楫！”说罢甩脱宫人搀扶，仰首将金壶残酒又一次猛喝口中。
面对天子召见，李白以“臣是酒中仙”拒不上船，这种“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姿态，既是对权贵的蔑视，也是他对自我精神世界的坚守。天宝二载（743年）暮春，长安兴庆宫沉香亭畔牡丹灼灼。唐玄宗携杨贵妃赏花，忽觉旧乐俗套，又急召李白作新词。此时李白正醉卧于酒肆，身旁金樽倾侧。宦官李龟年带人寻至，只见李白衣襟浸透琼浆。众人又是七手八脚将他架上马背，踏着月色驰入宫。
李白下马至御前，步履踉跄。玄宗赐醒酒汤，他说要喝西凉葡萄酒。唐代的西凉葡萄酒，系丝路佳酿，是贵族文人所爱的“酒是诗之胆！”当时的贵妃杨玉环听见李白说要喝葡萄酒，就亲执琉璃盏斟酒，当绛红佳酿映着她云霞般的霓裳，当李白朦朦胧胧中见到唐玄宗李隆基最宠爱的妃子杨玉环站在旁边时，立即为其美貌所倾倒，醉眼迷蒙间，李白忽见亭外的牡丹丛：当即脱口而出赋诗《清平调》，全诗分3首，总共28字。这首诗的开篇两句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随着酒气在他喉间酝酿后朗声而诵，唐玄宗和杨贵妃听了，心中乐开了花。从此这二句诗成为了千古名句……
杜甫知道了李白的这个故事，通过夸张的笔法，将李白塑造成“酒中仙”。短短两句诗，完成对皇权的戏谑，这是杜甫抓住李白“醉后狂言”的特质，将史实升华为“酒仙”的宣言，成为后世最经典的诗仙李白的形象。
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将草书大家张旭列为第七。他写道：“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张旭，吴郡（今江苏苏州）人，曾任常熟县尉、左率府长史，世称“张长史”。其母陆氏为初唐书法家陆柬之侄女（虞世南外孙女），从小受到家族书法传承，功底深厚。
张旭长大后专攻草书，是唐代著名草书家，被誉为“草圣”，张旭书法创作的特点是常常在酒醒后提笔挥写，还常常会自称“神来之笔，不可复得”。其书法风格潇洒磊落、变幻莫测，创作时在酒后不仅常呼叫狂走、索笔挥洒，甚至还以他的头发蘸墨书写，狂草书的线条如酒痕泼溅，成为艺术癫狂的极致绽放。
其实张旭的狂草并非凭空而来。他平时喜欢观劳作中的担夫争道而悟出的属于自己的笔法，见到书上所述的公孙大娘舞剑器而得神韵，将天地万物的动态融入笔锋中。每当他连饮三坛烈酒，按小坛两斤计就是六斤。他饮酒后会掷杯狂啸，扯散幞头赤足奔入庭院，以发代笔饱蘸浓墨，在丈余素壁上挥扫如风雷掣电。他在俄顷壁写狂草五百言，字字若虬龙腾霄。待他酒醒抚卷，自惊“此《李青莲序》鬼神之作，不可复得矣！”此后长安王公竞相邀宴，他还常在酒酣时脱帽露顶，发卷狼毫泼墨于王侯锦袍上，却无人敢嗔怪半句，因为张旭的墨宝一字值千金。
相传当年唐文宗见了他的墨书，曾下诏将其草书与李白诗歌、裴旻的剑舞并称为“三绝”，足见其艺术地位之高。当年书法家颜真卿曾两度辞官向他求教笔法，可见其技法之精妙。
所以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把“张旭三杯草圣传”定格其为传奇。他常以头发蘸墨书写，醒后时人赠雅号“张颠描绘其“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尽显其不拘礼法的创作状态。张旭的醉态实则是对自由创作的极致追求。杜甫通过“挥毫落纸如云烟”的生动描写，既展现了艺术家的癫狂本色，也暗合了盛唐文人豁达不羁的精神风貌。
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将焦遂排列第八位：“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在《饮中八仙歌》中压轴出场，他与贺知章、李白等权贵名士不同，他出身平民，却凭嗜酒与辩才跻身“八仙”之列。杜甫以两句速写诗将其形象写得入木三分：即是常人难敌的五斗酒量下肚后，他才显露出神采飞扬之态，席间高谈阔论时，雄辩之词常令满座惊叹。
史载焦遂平日有口吃习惯，平时与人交谈时“几不能出一言”，唯有醉后他却能“语言如射珠”，才华四溢，被誉为是一位雄辩家。这种“酒醒默然，醉后倾谈”的反差，让他成为长安文人圈中的一位奇人。
相传他也常与李白、张旭等常在一起共饮，在满座公卿中，焦遂被誉为是一块异色的宝石。酒酣之际他会滔滔不绝地纵论古今，有时还会猛然拍案震得杯盏叮当响，惊得满堂宾客失声回望。只见他穿着布衣，双目灼灼似星火燎原，袖口常沾着酒渍便不顾，站上凳上朗诵起他写的诗词，声如黄河奔涌：“西域商队何须争利？波斯琉璃遇江南烟雨方显光华！”其敏捷思路与犀利观点，连王公贵卿也为之侧目。如此口才实在难得。连邻座醉卧的诗仙李白都会支起身，笑掷半块玉珮入他杯中，这是给他的最高奖赏。
事实证明：即便是市井布衣出生的人，只要用功用心，亦可凭才情与名流同列。焦遂的故事，成为“酒能激发潜能”的经典象征，其形象也从历史人物演变为民间传说中“醉里乾坤大”的代表，流传千年。杜甫把他写进八仙，不仅因其“惊四筵”的辩才，更暗合盛唐时文人间的包容的气度。这是杜甫对焦遂的一种赞美和崇拜。
在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中，写到了贺监的井、汝阳的涎、左相的鲸、宗之的玉树、苏晋的禅、李白的船、张旭的笔、焦遂酒后说……八位名士的醉态群像，表面歌颂盛唐文人的豪放不羁，实则暗含对政治黑暗与怀才不遇的深刻批判。这八盏酒，八重魂，都在杜甫的诗行里发酵，酿成一坛永不封盖的酒，醉倒了整个盛唐。
《饮中八仙歌》全诗二十二句一韵到底，句法参差如醉汉步履，这种“无起无收”的结构，恰似一场场酒宴的碎片化记忆，热闹中藏着虚无，又像是一面棱镜，折射盛唐光华下的阴影。这首诗，是唐代伟大诗圣杜甫的名篇之一。他笔下的八位著名酒仙的形象，展现了他们的性格特点和生活态度。在诗的结构上，每个酒仙自成一章，人物的性格特点既多样又统一，八个人物犹如一座群体饮酒雕像呈现在读者面前，是一首别开生面的艺术上很有独创性的古典诗歌。
杜甫用一支不寻常的笔，写了酒友中的几位典型，但惟独没有写自己，其实他自己不仅是实至名归的酒仙，又是唐代文人理想主义的一支不灭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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