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尔罕 于 2025-7-19 15:35 编辑
编者按:杂交水稻的繁花,开在田垄,也开在人心。作者以记者笔触,记录桂东山区从0.89亩试验到十万亩丰收的壮阔历程:科学家南北辗转,农民推迟婚期,空军千里运种,县委冒病插秧……一朵朵平凡颖花,汇成金色浪潮,托起亿万人饭碗。四十年后再读,仍闻稻香扑面,致敬那些把论文写在大地上的无名英雄。
繁花似锦
你观察过杂交水稻的花吗?比起直径一米多的威武粗犷的阿诺尔特大花来,它不免有点渺小;比起有千百个品种的五彩纷呈的菊花来,它显得有点单调;比起流香溢蜜、百态千姿的世界三大名花杜鹃、报春、龙胆来,它更是十分平凡了。然而,她是伟大的。因为世界上数以亿计的人靠她的颖实胚乳哺育生存。 杂交水稻的花属于颖花。小小的颖壳里,有六枚雌蕊,一枚雄蕊。一朵颖花就是一支小穗,小穗编成支梗,支梗连成分支,分支綴结穗轴,盘旋攒集的圆锥花序。杂交水稻比一般水稻穗大花多。每到扬花的时候,一蔸一穗,纷纷扬扬,满田满垅,林林总总。秋收季节,一朵花,一粒谷,一片花,一层金,好不喜人。到那时,你也许会感到这寻常的颖花竟是如此淳朴、可爱。到那时,你也许会想到:我国农业战线上用心血、汗水浇开了杂交水稻之花的广大科技人员和公社社员多么像这貌不惊人的颖花,平凡,却伟大。 在古老、庞大的水稻品系家族中,杂交水稻是异军突起、后来居上的一支劲旅。1973年,袁隆平让我国水稻三系配置成功,制出了第一批杂交水稻种子。短短的四年中,杂交水稻种植面积就从几百亩激增至1977年的三千二百多万亩。杂交水稻之花,盛开在长江流域,珠江水系,天山南北,榆关内外…… 在这篇文章里,我们只能从杂交水稻的浩瀚花海里采撷一朵,报告湖南省桂东县大面积推广杂交水稻的事迹。 1975年底,京广线上,一列火车风驰电掣般向北京飞去。 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凭窗坐着。他身板结实,肤色黝黑,穿着一件瘦瘦巴巴的广装上衣。车厢里放了暖气,他却微微升起厚实的玻璃窗。凛冽的寒风从缝隙里挤进来,撩动他一头茂密、蓬松的黑发,也搅起他奔涌的思潮…… 他叫郭名奇,是桂东县农科所的副所长。十多年前,当他还是安江农校的一名学生时,就听教遗传学的老师袁隆平描绘过利用水稻雄性不育原理育种的令人神往的前景。从那以后,那神奇的、神秘的水稻不育植株一直像虚幻灵境里的灵芝草那样使他憧憬不已。1965年,郭名奇分配到高寒山区的桂东县农科所。这个农家出身的年轻人,壮实如牛,扶犁掌耙驾“铁牛”,播种育秧搞杂交,粗活细活都能拿得起,放得下。他当过仓库保管员,也管过旱土栽培。凡领导分配的工作,他都认真踏实地去干。当然,经常萦怀的还是那株“灵芝草”。 1970年,他参加湖南省农业科学技术经验交流会,遇见了久别的袁隆平老师,知道水稻雄性不育研究已有了重大进展。更令人兴奋的是,湖南省委书记华国锋同志在总结时指出,水稻杂交优势利用,是一项很有希望的新生事物,一定要重视支持,要拿到群众中去搞。在华国锋指示的鼓舞下,在县委的支持下,当年冬季郭名奇就带领农科所的杂交水稻科研小组奔赴海南岛,再拜袁隆平为师,参加了水稻三系的选育、研究工作。 几年来,郭名奇为了杂交水稻之花盛开,真是倾注了一腔心血。为了加速世代繁育的步伐,他夏在桂东,秋去南宁,冬下海南,火车上浸种,提桶里催芽,常年转战,不辞劳苦。有一次去南宁,由于疲病交加,他在火车上处于昏迷状态。但火车一到站,他就苏醒过来,向制种基地跑去。接连几个春节,郭名奇没有回家探亲,都是在海南岛或旅途中度过的。家里困难不小,他就写封信安慰吃苦耐劳的妻子。但是这些困难思想上的压力、工作上的阻力来,又算得了什么。当“白专道路”、“成名成家”的帽子乱飞的时候,当实验中遇到阵阵冷风吹袭的时候,想起袁隆平老师坚忍不拔的的精神,想起县农科所两位年过五十的老领导立下的“不搞成杂交水稻,死不瞑目”的誓言,想起农民盼望高产良种的殷切心情,浑身就有了使不完的劲。于是,他与袁隆平老师和其他战友一道,顽强地、一步一个台阶地在崎岖的科学探索路上奋力开拓前进。 1973年,水稻三系终于配套成功了,桂东县成为最早的试种县之一。八分九厘示范田,亩产一千一百多斤。1975年,全县试种杂交水稻一百亩,其中农科所的七十亩连片试验田,平均亩产一千二百多斤。金穗勾头的那段日子,农科所那片田塍都踩平了。县内的社员扶老携幼的来了,外省外县的开着汽车、拖拉机来了,省、地领导和农业科研单位的行家也来了……谁不翘起大拇指,称赞杂交水稻是“翻身稻”、“幸福稻”呢。 几天前的一个夜晚,传来了农林部的电话,中央领导同志听说桂东县这个井冈山下的偏僻县份试种杂交水稻成功的消息,很高兴,要桂东县派人赴京汇报。郭名奇这次就是奉县委指示,带着全县人民的嘱托去北京的。 兴奋,激动,回忆,遐想,一起在郭名奇的脑海里翻腾着,怎么汇报呢,千头万绪,不易理清。他想,如实说吧,就讲从0.89亩到100亩,就讲县委明年一举扩种几万亩的规划,就讲贫下中农喜悦的心情,就讲农科所的新课题、新途径…… 列车仿佛十分理解郭名奇的急迫心情,像张开翅膀似的掠过洞庭,越过长江,驶过黄河,把他送进了首都的怀抱。 十二月二十二日下午,华国锋同志和其他几位中央领导在国务院的一间会议室里,接见了湖南省农科院的负责人和郭名奇。 郭名奇汇报了桂东县试种杂交水稻获得丰收的情况和桂东县明年准备扩种几万亩杂交水稻,形成海拔一千二百米的立体栽培网的规划。华国锋听了后兴奋地说:桂东搞得好,要支持他们。但不要满足现状。科学研究是无止境的,要对人类有较大的贡献。 “要对人类有较大的贡献”,这番鼓舞人心的话语,使郭名奇胸襟豁然开朗,仿佛看见前方那旷远、辉煌的新天地。
“华国锋同志接见了郭名奇!” 喜讯犹如春风,吹进了县常委会议室,吹进各公社、大队、生产队热气腾腾的会场。寒风凛冽的桂东山乡,顿时春意盎然。全县杂交水稻种植面积骤然从一百亩跃增到七万亩。 落实计划的关键,在于冬、春之交的三、四个月内能否在海南拿回二十多万斤杂交水稻种。 于是,县“南繁指挥部”成立了。各公社的育种队组成了。富有“一切行动听指挥”的光荣革命传统的桂东人民,闻风即动,召之即来,把最强的骨干、最棒的青年派往海南。 一些准备春节结婚的小伙子,自觉推迟了婚期; 沙田一位社员,爱人正在医院里生头胎孩子,但是海南制种更重要。他托人照顾产妇,爬上开动了的汽车; 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农也犟着要去海南,为了弄清水稻三系的概念,他戴着老花眼镜在灯下苦钻了三、四个晚上…… 妻子送郎去育种,母亲叫儿下海南,这情景多像那烽火连天的战争岁月呀! 为了加强对海南育种工作的领导和学习杂交水稻制种、栽培的技术经验,县委常委们都分批到过海南。当时分管农业的副书记老黄,是在西藏工作了十多年后调回内地不久的。这次县委决定他去海南主持制种工作。沿途有甲天下的桂林山水,他没有闲情去观赏。离制种基地不远便是“鹿回头”、“天涯海角”等名胜,他也没有去游览一次。他水陆兼程赶到五指山下,就一头扎进了繁忙紧张的制种工作里。 海南制种基地,各路兵马齐集,摆开了战场。全省在海南的制种田两万多亩,其中桂东一个县就占了三千五百亩。这三千五百亩制种田能不能生产二十万斤种子,关系到全县七万亩扩种计划的成败,真是事关大局,举足轻重。 鉴于去年南宁秋制有三分之一的花期不遇,当时最担心的仍然是那捉摸不定的“花”再出故障。 参谋任务落在县农科所的肩上。郭名奇和技术员小罗种了五亩试验田,经管一千二百多个小材料。同时,他们提早播种十五天,以指导大田中的制种进展。 为了花期相遇,郭名奇和小罗认真观察父本和母本生长情况,给掌握播期差、积温差、叶龄差提供可靠依据。据已有资料,花期不遇可以采取断根、割剑叶等多种措施控制扬花期。但每个办法能推迟或提早多少时间,并不太清楚,他们便在幼穗分化的前期、中期、后期,做了多种对比实验,逐步认识到:早割叶,早断根,父本花期推迟;迟割叶,迟断根,父本花期反会提早。早拔穗,父本推迟;迟拔穗,父本提早。他们向自由王国又迈进了一步。 一九七五年冬,海南岛出现二十年来最低气温:摄氏2度,下了露水霜。母本播种时间不得不更改了三次。事态真叫人心焦呀。郭名奇每天早晨都要拧开收音机,收听当天的气象预报。白天,他把单车蹬得飞快,到各制种队了解情况。晚上,他和小罗研究大田生产中的问题,常常到子夜时分才入睡。 除夕那天,在桂东正是山风刺骨,雪花飞舞的时候,可是,在琼岛最南端的崖县一带,早已是春意盎然,秧绿如葱了。 下午,小罗才从省农科院制种基地荔枝沟取回一批小材料的秧苗。为了赶上被低温贻误了的花期,必须立刻插下去。郭名奇不在家,小罗便一个人干了起来。 海南的夜虽然姗姗来迟,但到下午七点多钟也暮色苍茫了。远处,椰林的轮廓模糊了,田间的波光也映不出莳田人的影子。村寨上空烟霭朦胧,随风飘来阵阵扑鼻的香味。这是一年一度的除夕之夜呀!远近的黎寨和育种队营地,传来嘣脆的爆竹声,欢快的锣鼓声和悠扬的黎家丝竹,着实撩拨心弦,惹人思乡。小罗那年二十三岁,工龄不到一年。第一次远离父母,就有点不是滋味了,何况是远在“天涯海角”度过除夕。他想,这个时候,家人一定在团年欢聚,举杯祝酒,说不定正念叨着自己呢。不过,他不是那种见月伤心的角色。他想起自己和战友们干的是前人没有干过的事业,不觉精神一振,坚持插完最后一蔸秧。 不久,附近的桂东育种队和当地的农民特地派人找他来了。小罗被簇拥着走进了联欢会场。黎族大伯、大娘按照当地风俗,给他端来了大碗的糯米饭、狗肉和津甜醇香的甘蔗酒,育种队的老乡捧来了花生、拜莲籽和纸包糖。小罗被深厚的情意包裹着,不吃也饱了,不喝也醉了。这时,锣鼓、唢呐齐鸣,“联合乐队”奏起了舞曲。黎族姑娘踏着节拍,跳起了优美的舞蹈,人们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之中。有这些勤劳而忘我的人们栽花育花,何愁花期不遇,哪有制种不胜! 五月初,正是桂东山区播种中稻的季节,人们盼着稻种,望眼欲穿。可是二十万斤稻种刚在海南收割下来,按常规用轮船、火车、汽车接力装运,少说也要半个月才能运到偏远的桂东。 时间,时间,赢得时间就是胜利。县委决定向空军部队求援。人民子弟兵立即伸出热情的手。五架银鹰以最快的速度,载着这批珍贵的种子从海口直飞到韶关。引擎发动了的十多部汽车,早已在机场等候了。装满一车,就开动一车。这样,只花了二十七个小时,二十万斤种子就从“天涯海角”运到了桂东。 汽车到了桂东境内后,人们争分抢秒接运种子的场面也是激动人心。公路沿线,板车、独轮车、扁担箩筐夹道成行,男女老幼全部出动了。车队开一路,卸一路。接运种子的,卸一担,运一担。经过一场紧张的接力赛跑,杂交中稻终于按时播种了。 全县原定扩种杂交水稻的计划落实了,四万亩中稻,三万亩晚稻,一亩不少!剪柳春风,润苗夏雨,育出了海南的良种,也吹绿了桂东山乡的秧苗,催动了层层梯田的丰收稻浪。
一九七六年秋。五岭山下,沤江两岸,梨白色杂交水稻之花转眼间变成了滚滚稻浪,像铺天盖地的金色锦缎飘落人间。四万亩杂交中稻获得丰收,平均亩产七百六十三斤,比常规稻每亩增产一百三十一斤。 但是,自然界的冷风袭来了。往年常常是九月中、下旬才出现“寒露风”,这一年竟在九月七日就降了早霜。接着,倒秋雨、山洪、冰雹一齐袭来。三万亩杂交晚稻田中正当扬放的颖花被冷雨寒风打得凋谢、零落,晚稻歉收已成定局。 减产了,社员们何等心痛啊!县委领导更为焦灼。为了寻求争取答案,他们迈开双脚,来到群众之中。 通过实地调查,他们发现,全县的晚稻并非全部减产,如沙田、普乐等公社就有一些亩产超早稻的丰产片。同样 气候条件,为什么有的高产,有的歉收呢?地形和气候与杂交水稻的生长究竟有什么关系?县委把这个课题交给了农业科研部门。 桂东是个大山区,境内山峰起伏,沟壑纵横,地形极为复杂。全县十三万亩水田分布在海拔二百米到一千四百米(平均八百八十一米)的垅埂上,形成一个立体栽培网。根据地理特点,县气象局在全县设置了十一个观测点,即海拔每升高一百米布一个点,对不同海拔地区进行分期播种试验。经过周密的观测,他们提供了精确的科学数据:在桂东,海拔每上升一百米,气温就下降摄氏0.7到0.9度;海拔一千二百米以下,杂交水稻都能开花结实。 生产布局问题虽然解决了,但是在制种上却还有难处。海南的良好气候培育了杂交之花,加快了世代繁育的步伐。但是年年翻山过海去海南制种,人力、物力、财力耗费太大,季节也受影响。因此,本地制种能否稳产、高产是杂交水稻能否大面积推广的关键之一。一九七六年,县秋季制种田里,父母本苗架长势良好,花期也基本相遇,可是收割时一穗只有几粒谷子,平均亩产只有34.1斤。这时有人唱起了低调:“山区制种难,还是靠海南。” 秋制低产的“谜”在哪里呢?问题还是出在那捉摸不定的“花”上。 原来杂交水稻除了花期相遇外,还有“花时相遇”的问题。就是说,父母本开花的日期和时间都必须相遇。比如两个人虽然是同一天去同一个地方上班,但是一个上午去,一个下午去,还是不能相遇。为了探索颖花开花时间的奥妙,农技人员决心要把杂交水稻的群花和各个品系的单花的习性搞个一清二楚。 技术员张志友就是这样一个有心人。一九六二年,老张从湛江气象学校毕业,刚刚二十出头。祖国的美好未来,激起他黄金般绚丽的遐想,他立志献身于祖国年轻的气象科学。桂东这个山区气象站尽管设备简陋,他仍然勤学苦练,兢兢业业地工作,受到群众的好评。可是,前几年一股妖风刮起,什么“知识分子是臭老九”啦,“钻业务是白专道路”啦,使他迷惘、懊伤,一气之下,把书箱塞进了床底下。他制了几样简单的木工工具,下班后,刨刨凿凿,慢慢的木匠手艺可以出师了,而气象业务却越来越荒疏。 听了华国锋同志关于推广杂交水稻的指示,老张又振奋起精神,主动承担了联系和指导分布在全县不同海拔高度的十一个观测点的艰巨任务。从此,他按时到两端相距一百多里的各个点上去收集数据,并进行现场指导。一九七六年十月,老张从大水公社回沙田,右手腕被荆棘深深地扎了一下,流了不少血。第二天右臂肿胀作痛,伸屈不灵,医生说是患了静脉炎,要住院治疗。老张有些踌躇,他想到耽搁几天会使调查半途而废。于是他带着药,跑完了最后一个点。 近两年,他与同志们一道共做了九百八十次播期试验,搜集、整理了二十万个数据,逐步摸清了杂交水稻在不同海拔的播种期、安全齐穗期和生育期的规律,为全县推广杂交水稻做出了贡献。 看看他们制作的一张张蒲扇形的单穗图吧。十六开纸大小的图上,画着一穗几百粒谷子的扬花序列。每粒谷子都详细的记载着开花、灌浆的时间(精确到月、日、时、分),结实情况(细致地标明实粒、秕谷、空壳)和气象条件(阴、晴、雨、温度、湿度),芝麻大小的字密密麻麻。却清晰可辨。 这些数据来之不易呀!为了摸清杂交制种的开花、结实习性,他们选择了一处海拔840米的制种田,对十个品系进行观测。扬花抽穗的那些日子,不管天晴下雨,从早晨八时到下午五时,他们每天都带着凳子,拿着秒表、温度计和记录夹,坐在烈日当空、田水烫脚、闷热难熬的禾苗丛中。一朵颖花的开颖时间,短的十多分钟,长的要五、六个小时。为了保持田间自然小气候,太阳晒,不能摇扇子;暴雨淋,不能打伞;蚊虫叮,不能走动。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个开了又闭的颖壳。花一开,就给它挂上“门牌”,登记“户口”。那真是比姑娘刺绣还要精细的功夫。 根据对开花习性的观测分析,他们提出了全县繁殖、制种的安全齐穗和花期相遇的理想时间:海拔七百米以下宜在六月底至八月中;海拔七百米至一千米以七月至八月为好。结论是:桂东不宜秋制、秋繁,而夏制、夏繁却能高产。 观察稻穗开花,看来是平凡、枯燥的工作,然而就是这样平凡的工作,推动着认识的车轮向自由王国挺进。一九七七年,全县制种面积比一九七六年减少三分之一,单产却增加两倍,总产量翻了一番。大面积推广杂交水稻的种源终于有了保证。为了表彰桂东县气象局在山区气象资源调查及利用方面的研究成果,不久前,全国科学大会给他们颁发了奖状。
一九七七年,冰化雪消,春暖花开。打碎了“四人帮”的精神枷锁后,县委重新调整了生产布局,带领了全县人民擂响了大干社会主义的战鼓,种好十万亩杂交水稻成为全县新的奋斗目标。 寒口公社上东大队草屋坳生产队的知识青年小赵,一心想把杂交水稻引上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寒地带。他在科研部门的指导下,开展分期播种试验,观察杂交水稻在高海拔的生长习性。三月下旬,这里还是凝霜降雪的季节,但按分期播种试验的要求,应该浸种催芽了。不巧,那两天遇上寒潮,浸下的四两谷种迟迟不爆芽。白天,他将种子放在灶上,借助灶里的余温催芽。晚上,没有恒温设备,他就用薄膜和棕片,小心翼翼地把谷种包好,像老汉珍藏钱包一样,把它缚在腹部,用体温催芽。三月底,谷种终于如期长出了嫩芽。经过细致的分期播种试验,这奇峰突兀的高寒山窝里奇迹般地种上了十亩杂交水稻,亩产比常规品种高出三成多。草屋坳是全县海拔最高的一个观测点,它为高寒山区推广杂交水稻积累了宝贵的资料。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县委决定带头办好丰产样板,以指导全县的扩种工作。县委书记老雷向常委会建议,把城郊、和平、增口三个公社连成一片,办好万亩中稻丰产片。 县委办样板的消息风快的传遍全县,各级领导层层般样板蔚然成风。公社党委有千亩样板片,大队有百亩样板片,生产队有十亩样板片。全县样板片竟占杂交水稻种植面积的三分之一。 为了办好样板,老雷一心扑在杂交水稻上。肥料不足,他跟社员一道翻山越岭跑了几个公社,找来红萍放养。听说“两段育秧”好,他亲自试验推广。老雷体质不大好,大闹春耕的紧张劳动,使他明显地消瘦了。一次插秧时,他的胃病又犯了,脸色煞白,额沁冷汗。社员催他去休息,老雷说“不要紧的。”不久,他感到天旋地转,身不由己地晕倒在田里。社员们赶忙扶他回去。但没过多久,他又高高地卷起裤脚来到田间。 这一年,老雷的十五亩麦稻连作试验田,亩产跨“双纲”。他蹲点的生产队,一百多亩杂交中稻,亩产一千三百七十二斤。万亩丰产片,平均每亩过了九百斤。 在干部办样板田的带动下,农科组织办了示范田,民兵办起了战备田,妇女办起了三八田,老农办起了贡献田,青年办起了跟班田,学生办起了学农田,职工办起了支农田。群众性的“八田”科研活动,开展得红红火火。 四都公社传颂张满光一家四口搞杂交水稻的事迹。张满光已经六十九岁。去年,他与五个老头一合计,种了一亩多试验田,亩产一千一百零八斤。他老伴也串联了几个老太婆种了一亩多试验田,亩产也过了一千斤。女儿是队里的制种员,工作一丝不苟。母本除杂时,她一株一株地检查,从二亩二分制种田里拔除杂禾十来担。父母本扬花时,她拿一根小竹竿,头顶烈日,一天三次在田间赶花粉,一连干了半个月。母本结实时,她又一穗穗找出分离株,使种子纯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九。她的制种田获得每亩一百二十八斤的高产量,解决了全队第二年的生产用种。儿子是中学生,组织了十二个同学种了九分三厘学农田。放学后,他和小伙伴们拾粪、锄草、防病、除杂,亩产也过千斤。 县委常委、各级领导和社员们办的样板片,群芳竞放,争奇斗艳,勤劳的汗水浇出了一片丰收美景。
一九七七年,桂东人民用千万次挥汗如雨的耕耘,实现了种好十万亩杂交水稻的誓言:产量第一次跨了《纲要》 ,社社增产,队队丰收,季季告捷。杂交中稻平均亩产八百一十五斤,晚稻比上年每亩增产三百四十斤。 在城关粮站,和平公社下竹坑生产队来卖“三超粮”了,只见车担成行,人人喜气洋洋。这个队地处海拔一千多米的大山沟,粮食产量历来在全县是扳“小指头”的。一九六九年冬,当时的县农科所技术员郭名奇曾经到这里调查种子情况。社员语重心长地说:“搭帮GCD,我们土改扔掉了讨米棍,但是现在还戴着返销帽,卖不起三超粮,心里真不是味道呀!要是能培育出一种耐寒高产的稻种该多好啊。”现在,杂交水稻在这里开花结果了。穷山沟第一次向国家卖了三超粮。他们感慨地说:“一九七七年是翻身年,杂交水稻是幸福稻。” “种子洒在云彩里,银河两岸种杂交”,这是高寒山区农民由衷吟出的诗句。 杂交水稻的丰收喜报还从四川、云南、贵州、陕西及湖南湘西向桂东传来。读者也许觉得蹊跷:外地丰收与桂东有什么关系? 原来随着杂交水稻的栽培、推广,桂东县的农业技术队伍茁壮成长,培训了五千多名技术骨干和农民技术员。一九七七年应省内外一些地方的邀请,桂东有十九名农民技术员分赴四省九县协助推广杂交水稻。过去从外省请师傅进桂东,现在“桂东师傅”也出山了。 喜报从成都平原传来:桂东师傅协助温江地区办的千亩丰产片,亩产超千斤; 喜报从澜沧江畔海拔两千米的云南凤庆县传来:桂东师傅的几十亩试验田,平均亩产超千斤。凤庆县委、县革委会写来感谢信,要求桂东师傅留下再干一年; 喜报从陕西汉中农科所传来:在桂东师傅的指导下,汉中地区杂交水稻获得了亩产一千一百多斤的好收成…… 喜报!喜报!它用闪光发亮的数字向人们宣告:依靠群众的辛勤劳动和聪明才智,杂交水稻的试验、推广又跨出了一大步。
又是杂交水稻抽穗扬花的季节,我们来到对推广杂交水稻做出重大贡献的桂东县农科所探访杂交水稻科研的最新信息。所长郭名奇和所科研班的同志正聚精会神地在一坵稻田里进行测交试验。老郭“嘿嘿”一笑,带着浓重的隆回口音,诙谐地说:“你们看,正在‘强迫婚姻’,选育强优组合呐。” 他把我们领到品种繁殖试验田里,只见一蔸蔸,一行行,一厢厢,有的开花,有的壯苞,有的已经勾头,真是百花齐放,满目珠玑。 “要种好杂交水稻,为人类作出贡献,任重道远呐。一九七七年,我所育成了两个新品种,亩产过了千斤,但容易掉粒,现在已经有了改进。杂交水稻双季化很快就能实现。我们桂东山多,杂交水稻旱作也有了可喜的苗头。”郭名奇这充满自信的介绍,使我们越听越兴奋。 端详着眼前杂交水稻的繁华世界,闻着沁心透肺的稻花香味,怎不令人心旷神怡!纷纷扬扬的颖花仿佛随着清风袅袅飞升。它在碧波荡漾的水田飘逸怒放,在层层叠叠的旱地凌风招展,踏着梯田的台阶爬上白云缭绕的苍山翠岭,闯进一个个杂交水稻的“禁区”,摇动一束束梨白色的花穗,在向丰收招手…… 呵,繁花似锦!繁花似锦!
附言:为编文选,晒晒旧作。这篇报告文学发表于1978年湖南日报,同年被选进湖南人民出版社报告文学集《香飘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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