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不追赶，日子自流淌

夏宇 · 发表于 6 天前

　　河水不追赶，日子自流淌

蹲在南门桥头系鞋带，眼前的耒水河水正裹着雾淌。河畔的老树，发乌的皮上还挂着昨夜的露，被风一吹，轻轻晃。它才不管谁在前头——晨跑的、赶早市的、做买卖的，连天上的雾要散没散，它都懒得瞅，就顺着时光慢慢沉淀。
　　水底下的细沙被冲得打旋，像谁在水底撒了把碎银，转着转着就沉了，倒比人活得明白：争那点快慢干啥？
　　我这双跑鞋，后跟磨得都快平了。三年前刚买时，白边儿亮得晃眼，现在呢？鞋底的纹路磨得像被水泡软的瓦当纹，左脚鞋跟内侧还有块脱线的地方，是去年冬天踩冰棱勾的。
　　去年傻，天天盯着手机算，今天得比昨天快半分钟，明天得多跑两百米。有回跑得太急，嗓子眼冒火，路边的狗屎都到眼前了，愣是没顾上躲，结果弄了一脚。
　　这会儿腿有点沉，索性蹲在石墩上歇。石墩被露水浸得凉，透过裤腿渗进来，倒比办公室的风扇舒服。朱大妈的红绸带甩得呼呼响，绸角扫过我脚边的草，带起点土腥气。
　　她看见我就喊：“小朱，今儿不往前跑了？”我微笑地回：“看您舞得好，学两招！”红绸子在文塔前翻了个花，像给这灰蒙蒙的晨打了个活结，松松的，倒比系死了舒坦。
　　昨下午，再次翻开那本《中医之道》，里面还夹着片银杏叶。边卷了，像被谁啃过一口，是那年在延寿捡的。那天风大，叶子砸在我头顶才发现的。书页里圈着那句“善德善心善行尤善医至善”，旁边画的笑脸，眼睛歪到了耳朵根。
　　记得，那年谢姐姐给我把脉，说：“你脾气大是肝火旺的原因。慢下来、静下来......”当时没懂，如今看这河水，忽然就摸出点味儿：人哪，跟熬药一个理，火太急，药劲儿反倒跑了，身子自然就欠安康。
　　抽屉最里头，放着本作文本，是儿子小学四年级的。有一页写《安徒生童话》，说卖火柴的小女孩能梦见烤鹅，字迹被洇得发蓝，像片小云彩。那时候总觉得，日子得像童话里才有奔头，现在才明白，看书跟老中医抓药一样，不用抓满筐，对症的那几味，搁瓦罐里咕嘟着，味儿就出来了。
　　想起去年初冬，天骤冷。儿子揣着个红薯“咚咚咚”跑上楼，手冻得通红，剥开焦皮往我手里塞：“奶奶炭盆里烤的，你一半我一半。”红薯烫得我直甩手，他也烫得龇牙咧嘴，俩人对着吹，白气裹着红薯的焦香，在鼻尖绕来绕去，那股热乎劲，从手心直窜到心窝。
　　最近学弹《天也不懂情》时，总在同一个音上卡壳。急了就拍琴键，母亲端着杯莓茶进来，放钢琴边：“泡着喝，比绿茶养人。”她种的莓茶，叶子上带层白霜，泡在瓷杯里，转着圈儿沉底，像撒了把碎星星。
　　突然想起，刘老师去年送我的《诗词学要》，我在扉页写着“慢慢读，诗里有喘口气的地方”。想想已经半年没有翻阅了，的确懒了，或许也是兴趣问题吧。儿子把他的旧琴谱塞给我时，页边歪歪扭扭写：“爹，我还是爱篮球，这个归你了。”学姐寄的明信片，印着长沙的橘子洲头，背面写：“累了就来，我带你来碗米粉。”这些人，平时各忙各的，像屋檐下的燕子，飞东飞西的，可真起风了，就都往窝里钻。
　　其实日子哪有那么多说道？鞋带松了，蹲下来系好；看书瞅见喜欢的句子，合上书发会儿呆；儿子递来红薯，接过来趁热啃。就像农家的老灶台，添把柴，火慢慢旺，水咕嘟咕嘟开了，煮碗面，葱花一撒，烟火气裹着热气，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起身往回前走时，雾散了些，河水亮得晃眼。脚踩在石板上，一步一声，跟自己的心跳对得上，忽然懂了：河水不追谁，它就这么淌；人也不用赶，踩稳自己的步，身边有能分半块红薯的人，手里有能让你发会儿呆的书，就够了。
　　你看这汝城的河，年年雾起雾散，它自管自地流，倒把两岸的日子都淌得熨熨帖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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